认识的迷雾

登上黄河边的九楼,河对岸是拔地而起的黄土高原,东西都是浩浩荡荡伸向天际的黄河。正是黄河落日圆的时候,空气清澈透明,极目望去,东去的黄河渐渐在目光的尽头化为一片混沌,黄河入海流的壮阔景象,只能在想象中看到了。

人类的肉眼到底能够看多远?在感觉上,人类可以看到无限远的物体,三十万公里外的月亮,一亿多公里外的太阳,甚至银河系中一些更远的星球,人类都可以凭肉眼看到。但是,有时候,我们即使站在最高的地方,也不可能看到几十公里外的一栋高楼、一辆汽车。其实,人类要看到远处的物体、景象,是需要前提条件的,比如,物体要足够大,宇航员从月球上能够看到的人类建筑,就是因为这些建筑都足够庞大:再比如,要有一定的角度,据说,站在海边,一望无际,但是,一定距离外的船舶,便只能看到一个恑尖,没有办法,地球是圆的;还有,有些物体要有足够的光芒,茫茫太空,比太阳离地球近的星球还有不少,但由于缺乏足够的亮光,人类的眼睛便无法看到。

由于看到了更为遥远的太阳,人类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如果没有所谓的浮云遮住了望眼,人类便能够看清楚整个世界。人类对于自己认识能力的过分乐观,正如同人类对于视力的乐观。这类乐观如果只限于视力,可以给诗人带来美妙的诗篇,但是,当人们对自己的认识能力过分乐观的时候,往往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王安石有首名诗《登飞来峰》,诗曰:“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这首诗不同于王之涣的《登鹳雀楼》,表达的只是对人生哲理的感悟,而是寄寓了强烈的政治自信。王安石被称为“拗相公”,显然与他的过分自信有关。关于王安石的自信,三言二拍里的故事多为民间传说,不可深信,但看他的《答司马谏议书》,句句自以为真理在握,不容辩驳的口气,便不难感受到这种自信。遗憾的是,自信并不意味着正确。当时,王安石确实身在政坛的最高层,发动了一场影响深远的变法。王安石变法的最终失败,说明了他对问题复杂性的估计不足。王安石去世以后,关于这场变法的争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也说明了有很多人并不认可王安石的变法。我们往往以为影响我们认识的是外部事物的复杂性,但是,有时候,影响我们认识的迷雾恰恰来自我们内心。对于自我认知能力的过度自信,就是一团认知的迷雾。

相比于王安石的《登飞来峰》,苏轼的《题西林壁》更符合人类的认识规律。“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确,人站在不同位置,对同一事物会有不同认识。只有承认个体认识的局限性,广泛听取不同意见,才能无限接近事物的实际情况。王安石的诗写于1050年初登仕途时期,诗中洋溢着乐观和自信。苏轼的诗写于1084年,从黄州又贬官汝州的途中。在王安石变法中,苏轼站在了王安石的对立面,遭到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贬谪。苏轼写这首诗时,一定想到了王安石的诗,想到了两个人之间的人生纠葛,而且坚信自己也看到了事物的一个方面。大家都在此山中,就很难说谁看清了庐山真面目。在一定程度上,苏轼的这首诗是与王安石诗碰撞、激发甚至辩论的结果。果真如此,我愿意投给苏轼一票。

窗外,夕阳已经幻成漫天彩霞。是的,只有承认人类认识的有限性,警惕存在于心中的妨碍认识的迷雾,从不同角度观看同一事物,才能感受到事物的多姿多彩并更深刻地认识事物。那些固执一端、一叶障目、自以为是的人,有时虽然动机高尚,但最终得到的却可能是灾难性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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