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十八岁那年宋信都是一个天才，如果没有意外，他将成为社会中无比重要的一员，没有人会不认识他，他将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这只是曾经。
二十五岁的宋信计算着今天的营收，发现亏了三十五块，他把小卖部的卷闸门拉下，聚龙街的路灯在头顶闪烁，身后晃过一道人影。
“打烊了，明天请早。”
“我来拿我的东西，放了七年。”
宋信拧动钥匙的手停下，不耐烦道。
“关门了。”
卷闸门的锁“咔”地一声坏了，钥匙断开卡在里面。宋信有些吃惊，因为这钥匙本应不会断的。
宋信回头看去，街道空无一人。
十八岁那年，宋信后脑勺被人闷了一棍，醒来后脑子就变得平平无奇，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差点。以往三分钟能想明白的事情，后来就要十分钟，甚至更久。
简单来说，就是从一个聪明人沦落为凡人，而且记忆力间接性衰退。被人敲到了要害，能活下来都是奇迹，犯人抓到了，是个精神病，宋信认得那人，每天傍晚都会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在学校附近转悠，偶尔会在不远处朝上下学的学生喊“下雪了、下雪了”。
据说五十年前，这座南方的城市每逢冬至都会下一场暴雪，不休不止地下足一个月，人没办法走路，屋顶稍微脆弱些的，直接就压下来把屋里的人埋掉。雪偶尔会变小，但夹杂着雪刮来的风让任何人无法迈足，人到外边去基本是死路一条。
城市已经数十载没有下过雪了，所以大家才能安居乐业。
出院后的宋信回到学校，发现自己的课桌抽屉里藏了数不清的死蟑螂，而且桌腿还缺了一条。他一直不喜欢和同班同学打交道，因为在以前的他看来，他们就是傻子。
但现在情况变了，宋信变成了傻子，他们则变成了聪明人。
重返校园的宋信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听不懂老师讲的内容了，以前不屑一顾的练习题现在无论怎么苦思冥想都写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宋信跟自己暗暗较劲时，有人从身旁走过，随手在课桌一角放下一张明信片。
“欢迎回来。”后面是一只手绘的小猫画像。宋信抬头看去，卡片的主人正好回过头瞟了过来。
是一个叫“李枫”的女孩，单眼皮、小眼睛、还有些胖，宋信想起来了，她也总是被同班同学孤立，就因为一到夏天头顶就止不住地冒汗，而且还有一股浓烈的汗味。
“算了，她也是一片好心。”宋信压下内心的排斥，随手把卡片扔到抽屉里。不料李枫上课后居然一直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沦为凡人的宋信并不喜欢被人如此关注，他忍无可忍，看准下课后，把卡片撕成两半，一把扔进了垃圾桶。
聚龙街，二十五岁的宋信拿着裂开的钥匙，眉头紧锁。
钥匙断了，店锁不上门，这个时间弄锁的早关门了，今晚都要待在店里边了。宋信把卷帘门拉起，走进去又拉下，刚才那个人影应该不是幻觉，但还是有点瘆人。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嚓嚓”两声，黑色的小盒子开始工作起来。换了几个频道，终于找到了播放天气的新闻。
“今年也不会下雪了，估计冬天也会和往年一样高温。”
“放屁。”宋信沉沉地骂了一句。今年会下雪，而且是半个世纪以来都难得一见的大雪。钥匙断了，这就是证明。估计还有点时间，明天弄好锁，收拾收拾就离开这座城市好了。
宋信烧了壶热水，一点点喝着，盯着电视机陷入思考。
这座城市没什么值得留念的，要带些什么走比较好？这一场雪估计会来得很突然，应该会演变成灾难。但这又与自己何干？那个时候自己大概已经在其他地方逍遥快活了。以前自己总想着成为英雄，其实活着就很累了。
这只是明哲保身。宋信一口将手里的水喝掉，已经有些凉了，一阵寒意窜过心肺。
约是后半夜，宋信躺在椅子里半梦半醒，手机突然响了。时间刚好差五分钟到四点。
脑袋被门夹了吧，这个钟点打电话。宋信一看，陌生号码，归属地也没有显示。
“喂？谁？”
电话那边传来沙沙的声响，许久，男人的声音像古井深处传来般。
“你是宋信？”
“是，谁啊，天亮打电话不行？”
“明天来一趟，地址我短信发你，和雪有关，聊聊李枫的死，好自为之。”
说完电话就断了，简单几句话却让宋信愣住。
大约十分钟，手机收到了另外一个号码发的短信。
“城北大道15号。”
第二天，宋信找人换了锁后就找到了地方。城北大道是老街道，但15号的大楼明显翻新过，大门前挂着一个牌子。他多少明白了怎么回事了。恐怕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宋信一边上楼梯一边思考着男人说过的话。
也许这就是个恶作剧，但对方提到了李枫的死，而且还特意说到雪的事情，可能自己寻找着的答案，就在对方那里，得到了答案后再离开城市也未尝不可。
“找谁？”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保安模样的年轻人。
“昨晚......不对，今天凌晨打电话叫我过来的。”
“脱衣服。”
“啊？”
“搜身。”
宋信一脸不情愿，但还是把外套脱了下来，保安用手上下摸索了一番，点点头，说，可以回去了。
“回去？”
“就是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听不懂？”保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橡胶棒，挥舞起来。
“我是要来找人的。”
“所以说，你要找的人已经到了，你回去就是。”
宋信明白了，这个地址就是个幌子，原路返回小卖部，卷闸门的锁被钥匙打开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了自己看电视的椅子上，满屋子烟味。
“来了？”如古井深处的声音。男人缓缓抬起头，朝空气中呼了一口烟，眼中闪着凌厉的光。
“坐。”男人把腿往茶几上一搭，真的是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你到底是谁？”宋信留意了周围一圈才抬腿走进小卖部，自己做生意的地方居然被人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横竖都气得不行。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我只是为了雪而来。”
“今年也不会下雪，电视里不是说了吗？全球变暖不知道？这里还是南方，雪什么的根本不会有。”宋信拿起自己喝水的茶杯倒满，喝了两口，重重摔到茶几上，响声非常。
男人瞥了一眼茶杯，冷笑一声，随即又抹去嘴角的笑容。
“自我介绍，我是周崎。”
听到这个名字，宋信心里咯噔了一下。周崎，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现在他几乎能够百分百地肯定，自己是被盯上了，而且不是能够随便离开那种。想不到那个呼风唤雨一样的传奇人物现在竟然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眼前，而且还把腿搭在了茶几上。
周崎看见宋信的反应，微微点头，似乎在说“这才是该有的表现”。
“进入正题，你看看这几个人。”周崎从身后拿出一沓照片，在茶几上摊开。
照片是五六个人的正面照，宋信看着照片，仿佛被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高三那年，李枫曾经请过一个月的假，回来后整个人都变瘦了，而且也变白了。之前很多没有理会她的男生突然蜂拥而至，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在她身边打转。班上的女生之前一直都没把李枫放在眼里，她们这个时候才意识问题的严重性。
有人说是抽脂了，但抽脂怎么变白了呢？肯定还整容了......
但这些对于宋信而言都是耳边风，他不是一个晚熟的人，只不过自从变为普通人后，他就再也对异性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重新拥有过去自己所有的东西。尽管那只是天方夜谭。
宋信也想过报复流浪汉，但那个人自从出事以后就失踪了，据说被警察带走。除此以外还思考过很多别的东西，比如从多少楼落到地面会不至于很痛的同时又能摆脱这无聊的人生等等。
唯有一件事，在被敲了脑袋以后一直挥之不去。那就是梦，一个奇怪的梦，不断重复，一开始是一周做一遍，后面是两三天，频繁起来甚至午睡也会出现。说是梦，不太准确，那是一个情景，四周一片雪白，前面看不到尽头，后面只有消失着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