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绝对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我隐约记得她带着个大蛤蟆近视眼镜,几乎要遮住大半个脸的模样,参差不齐的刘海披在额头上,圆圆胖胖的脑蛋像一个球。我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每天下课乘同一辆车回家,我们的生活永远不会有交集,她应该算内向的女孩,在学校里几乎不和谁说话,只是喜欢看书,四大名著、琼瑶、言情书,什么都看。
父母是知青远在兰州的她,住在爷爷奶奶家里。我记起来,是因为《红楼梦》这本书,让我们有了第一次交流。我记得有一次,我心血来潮从学校借了一本《红楼梦》,准备在车上看。我在公车上翻着红楼梦,觉得好这本书无聊。当时,苗也正巧坐在我身旁,她看我手中拿着《红楼梦》,问我有什么感受。
我愣了一下,反问:“你看过?”苗点点头,说她不止看过一遍,她非常喜欢这本书。其实说老实话,我倒没觉得这书有啥好看,就是看到宝玉初试云雨然后梦遗那回,感觉有点莫名的小激动。苗只要说到《红楼梦》,整个人就兴奋起来,话也多起来。我也乐得听故事,感觉比看书要来劲。我比苗先下车,苗说:”改天我们再讲故事。“
我点点头,走了。没想到后来,就因为这本书,我和苗竟越走越近成为了朋友,现在想想,当时大家都正值青春期,对异性的渴望,正好是一个生理上的高峰期。虽然苗颜值很普通,但是在我眼里,她知识渊博,还特别会讲故事,我那个时候不爱看书,所以有了这样一个朋友,感觉非常好。
从那时起,每天放学,都习惯和她一起乘车,听她讲红楼梦、三毛、张爱玲和琼瑶等作家,我喜欢听,她也乐得讲,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有一天,苗问我星期日是否有空陪她去一下书城,她亲戚送她一张书城的购物卡,所以要去大肆采购一番,我欣然同意。
十点钟,在书城门口,我遇见了苗,苗穿着一套漂亮的连衣裙,虽然个子矮胖,倒也不难看,化着淡淡的妆,朴素自然,我不免有些惊讶,和平时上学不一样嘛。她向我微微一笑,我们便一起进了书城。
苗果然喜欢文学,兴奋得不得了,看到新书、好书就往推车里装,不一会儿,推车就满了。苗问:“你想要什么书,随便挑,我请客。”我摇摇头,笑着对她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你讲,你还是讲给我听吧。”苗似乎很开心。结帐的时候,竟然花了好几百,她的消费卡不够,还自己倒贴了不少钱。
出了书店,苗说:“都已经12点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我知道有个地方的兰州拉面,稍微正宗点。”我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就答应了。当然,拎书这种粗活,自然就交给了我。没想到还挺远的,等赶到那时,都超过一点了,我的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
我和苗各点了大碗的牛肉拉面,还各另加了一份牛肉。等上面后,发觉量果然大,冒着热气,喷香喷香的,不禁食欲大开。尝了一口,果然比我以前吃的都要好,心里觉得不枉此行。看旁边的苗,早已开动,我想,这么大一碗,她能吃下?不得不佩服她的胃口,满满一大碗,她竟然全部消灭了。
我意犹未尽地回味着这美味,苗说:“以后有机会,带你去兰州,吃正宗的兰州拉面,比这好上一百倍。”我却不是很相信,今天的兰州拉面,已经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了。苗见我不太相信,笑了笑,说:“你别怀疑,等你亲自吃了就会知道了。”
我突然好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我看着苗,说:“好呀。”苗的脸突然红了,眼神中似有一丝欣喜。而我,竟然也突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崇拜她有着丰富的知识和内涵,和其他女孩有明显的不同。后来的每一天,我们还是会一起坐车回家,路上,她就给我讲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渐渐的,我们的距离拉近了,同学之间竟然也有风传我们在恋爱。毕业后,我考入了一所技校,而苗,考入了一家区重点高中。就这样,那么多年没有再见面,虽然有过一段时间的书信往来。
我就这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关于我和苗所有的回忆,就只有这些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想这么多事情,我只知道自己彻底失眠了,虽然很累,但偏偏就是睡不着。然后,高妹、金毛、奶奶还有母亲,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股脑儿的像放电影一般浮现在我眼前,我整个人朦胧起来,茫然的起了床,倒了一杯冷开水,一口喝进肚子,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胃又开始疼起来,抽筋般的疼,身上开始冒冷汗,整个人直发抖。我用被子抱住自己的身体,看着窗外的夜。而夜,更黑了。第二天赶到医院的时候,我看见几个叔叔都已经来了,老妈也在。他们站在医院的候诊大厅一旁准备商量着事情,我走上前,站到老妈身旁,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老妈不吭声。
四个儿子在商量奶奶手术的事情,作为老大的老爸先开口说:“老娘现在这个样子,不开刀是不可能了。”二叔说:“那就开吧,咋办呢。”三叔四叔默许了。老爸又说:“医生让现在就等床位,一旦有了就办入院手续,估计就明后天,押金先要付四万块。”儿子们沉默了片刻,三叔终于开口,问:“老娘现在有没有存款?”
和奶奶住一起未婚的四叔摸摸头皮,说:“每个月开销基本上都用光了,手头上大概还有千把块吧。”老妈忍不住嘀咕着,意思四叔失业和奶奶住一起,占尽她的便宜。我爸想了想开口说:“老娘的钱就先别动了,押金我们几个平摊,先入院了再说吧。”四叔露出尴尬的脸色,茫然地说:“我没工作你们也是知道的,这钱……”
老妈果然发火了,插嘴说:“老四你平时打麻将倒有钱嘛。”我把老妈推开一边,说:“让他们四个儿子商量事情。”老妈把矛头指向我,骂道:“小赤佬,要你来教育我?”边骂边又走近他们。大厅来来往往的人,看我们一大堆人凑在一起,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回头看过来。
老爸问:“四弟,那你有多少?”四叔结结巴巴地说:“我先出一千吧。”老妈又忍不住了,嘟喏着四叔是托底棺材。老爸说,那四弟出一千,剩下三万九千大家凑一凑吧,一人一万三千。终于,住院押金算是商量好了,叔叔们说明天一早拿来。
老爸对四叔说:“你钱少拿不出也不怪你,但老娘和你住一起,你不用上班平时多陪陪,别老打麻将。”四叔一口应承着,拍着胸脯说:“你们回去吧,今天老娘我来陪。”爸妈准备回去了,我说:“我先不走,陪陪奶奶。”老爸说你待会过来吃饭,别像昨天一样。我点点头,老妈忿气未消,说:“你个老头子请什么请,随便他来不来。”
我走进急观室,发现奶奶鼻子上的软管已经拔掉了,气色稍微好些,但仍然很虚弱。我坐在床边,摸摸她的额头,把她白色的头发往后拨拨,又握住她的右手。奶奶的声音很小:“孙儿啊,你怎么又来了。”我点点头,告诉她我要来看你。
奶奶问:“孙儿啊,你手心怎么那么烫。”我想我是发烧了吧,浑身无力,骨头像是要散架了。我笑笑,说:“没什么,你别担心我。”四叔在一旁打电话,隐约听见他说:“这几天我没空,老娘住院要开刀,别叫我,下次,下次……”
我告诉奶奶,过几天要开个小刀,一切会好起来的。奶奶的眼神充满了绝望,说:“我不要动手术,没用的,让我回家。”我无言以对,把她的手握的更紧,在生死面前,我是多么无能为力。
临近中午,老爸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回去。我犹豫了片刻说:“我不太想去了。”老爸把音量压低,声音急迫,说:“你小子给我回来,你真要让你妈发火吗?”我整个人完全没有力气,这烧是越发厉害了,但是没办法,我和奶奶打了个招呼,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医院。我拦了一辆出租,在小区最外面的大门口让司机停车结账,我不愿让母亲知道我是浪费钞票拦出租的,我知道一旦她知道,绝对是劈头盖脸的责备。
下了车,我拖着灌了铅双腿,走回了家,老妈在厨房烧菜,老爸见我来了,终于松了口气。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已经整理的整整齐齐,床上是洗干净的床单和被褥,没有一丝皱纹。写字台面上,也不是往常那样杂乱,只是电脑桌上空空如也,仿佛暗示主人已经不在这个房间居住了。
一晃离搬家已经好些日子了,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不住在自己的家,这个应该属于我自己的温暖的家,只是这样的日子还会更长更长,也许是一辈子,我不能确定。我有点伤感,到厨房和老妈打了个招呼,让她随便烧点别太多,自己注意身体。老妈的脸色有些缓解,不再死板着脸和我傲气。
我们三个人终于围在饭桌前吃饭了,老妈烧了糖醋小排和红烧鳊鱼,她知道我最爱吃鱼,一定是特意去买的,我终于明白老爸在电话里一再督促我回去,一定是这个原因。我发着烧,丝毫没有胃口,却不忍违拗了老妈的好意,逼着自己吃了些菜,只是浑身难受,越吃越慢。老爸问:“你怎么了?”我说:“可能有点烧。”老妈用手背摸了一下我的额头,一边开始埋怨:“你衣服穿那么少,怪不得要生病。”我点点头,不想否认,也不想争辩什么。老爸一旁说,你要多穿点衣服,平时在家添衣减衣有你妈关心着,你一搬出去就马上不行了。我只是一个劲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