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人世间（二）——我的关里家

  如果问我的家在哪里，我会说在东北，在孩子的眼里，有爹有妈有快乐有温暖的地方才是家，生他养他有玩伴的地方才是家，可是爹妈告诉我，我的家在山东，3000里之外的关里，那里有爷爷奶奶和其他的亲人，东北只不过是爹和妈当年带着大姐和大哥去逃荒的地方。我不知道当年爹和妈面临怎样的无奈和艰难才拖家带口的背井离乡，更无法知晓他们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在举目无亲的北大荒闯出一片天地，带给我们姊妹七个殷实的生活，对父母，我不仅仅是心疼，还有敬畏和崇拜。

  生活在东北，我看不出有哪一点不好，但爹妈说：东北虽然人好，实在，仗义，直爽，但气候不好，最主要的是教学质量不好，下大雪都不上学，停课是经常的事，每年的升学率很低。爹妈要坚决回老家的原因还有就是怕我们将来扎根东北，结婚生子就再回不来了，因为我记得大哥17岁那年就有一个人到我家给大哥做媒，跟一个小饭馆的女儿。很钦佩爹妈的眼光在于教育而不是金钱。

  在我九岁那年夏天，我被爹送回了奶奶家，半年后爹妈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带着姐姐弟弟妹妹都回来了。

  后来的这十几年，是我们家最艰难的十几年，也是我体味生活的艰难最深刻的十几年，很多观点很多性格也都是在这几 年形成，生活教会了我很多，也磨练了我很多，比如坚强，比如能干。

    从东北回来，爹妈面临的是住房和我们的入学问题，然后就是如何生存，当时和爷爷奶奶挤在一个三间的小屋子里睡，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的情形就变了，奶奶因为我在爹妈回来后与她说话减少了，就说是妈妈教唆的，现在想想那是什么逻辑啊，于是在一个大雨天的晚上，终于奶奶有力的拳头雨点般的落在我的身上头上，她一边打一边说着我打死你就去蹲监狱，而我，竟然不知道躲，就那么木然的站着，傻呆呆的任由她的打骂，妈妈趴在桌子边哭，爹在一旁站着……这个场景在我脑海里很清晰，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谁也没有阻挡奶奶打我，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再后来就是不断的矛盾升级，奶奶开始打妈妈，拽着妈的袖子往外拖，直到拖掉袖子，妈妈极爱面子，从不听见她和奶奶吵，奶奶像极了我小时候学习课文里的地主婆。终于有一天，在大队的调解员调解无效后，叹着气摇着头从奶奶家走出，我听见他说：“国留啊，没见过这样的父母，以后长口志气，好好过吧。哎，拉扯着这一帮孩子可怎么过啊……”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和奶奶家不能生活在一起了。

    记得全家被赶出来的那天晚上，我们被迫搬到大队借给的库房里住，没有炕，地上是爹用玉米杆和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床，妈揽着我们，一边流着泪一边说：“没事，没事，只要有妈在就不会饿着你们。”我和弟弟妹妹们蜷缩着偎在妈身边，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生活不过，我们要回这个破地方来。

    爹妈开始种地，再后来我们又相继在村里搬了两次家，爹和妈用尽全身力气为我们营造一个好的环境，虽然生活的艰难，虽然也知道他们犹豫过很多次要不要重新回东北，然而一次次又都在爹妈的叹息中否定了，说再坚持几年就好了，等孩子大了就好了，那时候弟弟妹妹还没上学。爹妈一直怀揣着梦想和希望，就是将来一定都能把我们供出去，不吃农村饭。就是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念，支撑着爹妈从没停止过奋斗。生活如此劳累，我们优异的成绩是爹妈最大的欣慰。

    对于小学到初中这些年我不记得每一年是怎么过的，但我却深深的体会其中的滋味。家里困难，大姐主动退学去做临时工，大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当了兵，我们五个在家拼命的读书。

    那时候家里地多，十多亩，暑假除了拔草就是锄地，或者背着重重的喷雾器打农药，春耕秋种，逐渐学会了样样农活，割麦子时候用镰刀，我是左撇子，生生改过来，并且速度并不比爹慢，割麦子的时候是夏天，所以我们一般是起早割或者带黑割，赶上打麦子，为了等机器，往往都要在卖场上睡，什么时候轮到了什么时候开始，如入麦，接粒，叉麦秆，每一次急三火四的忙完满鼻子满脸都是灰，抢收的季节不容许我们有半点懈怠。有一年赶上连续的阴雨天，麦子没来得及割就发芽了，吃了好几年发霉的麦子，最惨的是有一年家里甚至吃不上馒头，吃的是玉米面和地瓜面做得饼子，所以我现在从来不吃粑粑。

    拉犁的时候爹说我的身高合适，姐姐比我矮，拉犁时总往地里钻，于是我和妈妈成了拉犁的主力，肩膀一次次挤出紫痘子。种地，施肥，一样样……我不愿意在地里干活，那时候最大的奢望就是在地里干活到傍晌的时候，妈妈叫我提前回家做饭，我就欢快的回家，不用多久，就能炒上几个菜闷好米饭，挎着小篮子带着水到地里送饭。那时候我在四年级，可我已经学会了很多家务，洗衣服做饭，踩着板凳给妈擀饺子皮。

    冬天的时候我们的主要任务上山搂草，一家人拿着工具，在爹的拖拉机里颠簸着上很高很远的山，一去就是一整天，中午带点简单的饭和水。有一次突然放大雾，我们贪图多搂点草下山晚了，几乎看不见路，防止走散，我们一边互相大叫着一边摸索着往山下走，还要拖着满满的网里的草。

    爹是个买卖人，他不甘心一辈子种地，总会在农闲时候做一些小本生意补贴家用，那些年里，爹妈养过猪，养过一大群鸭子，结果爹出了车祸，腿被拖拉机轧伤；做过豆腐，后来又相继卖过年画、防雨绸、啤酒、面包、袜子等等，在火热的夏天割牛草，顺着崎岖的山路到石头窝子里拉石子，结果爬坡的时候由于拉的太多，妈下来推，车后溜，将妈与后面的车挤在一起，十二指肠破裂，住院，捡回一条命；爹妈还在早上四点就起床去白沙滩拉虾酱走街串巷的叫卖，充满鱼腥味的包里装着一小摞五毛的小票……

    那时候我们五个念书的，一到收费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张口，我们太害怕听见爹妈的叹息声了。于是我们一个个争相的用好成绩汇报父母，因为爹妈最大的欣慰就是我们能通过读书走出来，脱离农村。

    二姐考上了高中，家里没钱，只读了一个月，就下来了做了一年的代课教师，教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因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二姐做的很努力，成绩也很好，再后来，大哥在部队给首长开上了车，就把二姐带出去当兵了。三姐大我一级，考上了高中。我不属于聪明型的，但我很努力，考上了中专，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我哭了，妈也哭了，爹妈把我们供出来了……

    这就是我的苦难的少年时代，与童年有着天壤之别的少年生活，让我饱尝了生活的艰辛，这些年里，我见证了父母的艰辛，见证了大姐、大哥、二姐、三姐和我为了自己命运的改变而做的一切的努力。从父母到我们每个孩子，每个人的故事都能写成一本书，这些年里，我们深知生活的不易，所以每一步都艰难而坚定的走。我们没有同龄人的生活的安逸，没有物质上的丰厚，但我们精神上的富有是其他同龄人所不能及的。

    爹妈用他们有力的臂膀托起了我们的明天，给了我们未来和一生宝贵的财富，教给我们，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坚强的活着，有梦想就有希望，任何时候不能放弃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