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轮回

作者:翟志成

年前,长期奔波在东北辽宁的我,踏上归乡列车的那一刻起,就算结束了这一年的征程。列车在空旷的东北原野奔驰,零散的村落像脸上的麻子一样从窗外一晃而过。我生自农村,长自农村,对土地和乡情有种别样的情怀,眼睛直勾勾盯着这片黑土地,仿若踏上了即将到达的故乡。

我的家乡,是冀南地区一个偏僻的农村。我知道,长期在外漂泊,归程的终点终究是家。经过一宿的颠簸后,下了火车,从繁华的车站坐上归乡的客车,心里早已按捺不住那份激动。尽管大地依旧苍茫,乡间的道路依旧窄小坑洼,房屋依旧破旧,寒风中一群老年人依旧围坐在街头巷尾闭着眼睛晒太阳,不知道谁家的大黑狗摇着尾巴偶然狂吠几声,给宁静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生气,但那些曾经年轻的面孔正在逐渐衰老,那些苍老的面孔再也没有出现过。

寒冬腊月的乡村,比不上城市的喧嚣,时间到这里仿佛变慢了。天亮的晚,农闲时的乡村醒的自然也晚。等天通明之后,才偶然有人打开街门,披上大衣揉着眼睛背着手到野地里转悠。村头粗斜的老柳树仍在,家家户户的墙角堆满柴草,枯死的野草在寒风中摇晃着身子。冻的实在难受,就地取一把柴草,点一堆小火蹲着来取暖。等日头高升,老年人像聚会般围聚在街头晒太阳。走在乡间小路上,市声邈远,只觉几千几百年,庄稼收了一茬又一茬,日子一黑一白,就这么悠悠过了过来,这里虽然偏远,依然是风雨不动的世上人家。

劳动惯了,也就成了一种习惯。村里六七十岁的老人,早期经历过大集体时代,辛苦操劳却无所获,子女众多,忍饥挨饿艰难度日。后期经历改革与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自负盈亏,于是他们起早贪黑,没日没夜,为勤能致富的梦想竭尽全力。像这种年纪的人,很少坐在家里享福。农忙的时候,他们会用尽残力继续耕耘那片黄土地,亲手播种,亲眼看着成长开花结果,亲手收获饱满的果实,然后进入冬季休整。村里的庄稼,也都是这群老年人种出来的。

村庄里,很少见到年轻人,从土里刨食儿不再是他们的梦想。繁华的城市比这片黄土地容易捞“食儿”,于是,这群年轻的队伍,满怀豪情壮志的融入了进城务工的大军中。子女辈将孙辈留在家里,爷爷奶奶辈再次充当父母辈的角色,一把屎一把尿的带着两三岁的孩童,接着就是上幼儿园,来回五六里地的路程,不论寒暑,每天接送两趟。这一代年轻人对种地缺乏激情,祖辈传下来的田地不少,但对他们已经不具备多大的吸引力,他们徘徊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文化程度较低,职业技能较少,以苦力为主,既融不进城市,又回不去乡村,成为了最惆怅的一代人。

在农村地区,寻找对象仍然延续着媒妁之言的乡约,媒婆在中国的婚姻制度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而婚嫁难,似乎成了冀南农村地区特殊的符号。尽管每个村庄都有媒人,他们农忙时务农,农闲时说媒,但这里的媒婆似乎没有了用武之地。每逢年底,媒婆们发现谁家有从城里回来的适龄姑娘,就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几乎要把他们家的门槛踏破。男女青年若能谈到一起,如“万紫千红一片绿”、“三斤三两”等诸多说法的巨额彩礼金也让男方家庭望而生畏。暂且不提立业,即便让子女成家,也成了农家人的心病。

每每回家,空旷的田野上总会出现几座新坟,见证了熟悉而苍老的面孔黯然离去。老一辈开始凋谢,他们辛勤开垦出来的田地,不再是后辈心里的理想家园。进城短暂务工也好,融进城里也罢,这一代年轻人丝毫没有回归乡村的打算,他们带着他们的子辈,在城里继续艰难的讨生活,看不到任何赡养祖辈的能力。对于一个长期卧床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辈人来说,也就自认走到了尽头,他们极其排斥住院,不会像城里人一样不惜高昂的医疗费,来维持一种质量极差的生命。他们的人生起点,从土地开始,最终又回到了土地里。

在传统乡村社会,人口几乎没有流动,人们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形成了独特的乡土文化。而当前的农村,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的良风美俗,若不是还有一些老人支撑,可能就荡然无存了。村庄的衰败,将是不可避免的趋势。或许某一天,逢年过节,祖坟上也难得再有人来烧一炷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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