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十一月一号全局入山,号令还没有发出,入山的计划被一场暴风雪中断了。都以为大雪会下一个礼拜,谁知道十一月四号这天,雪突然停了,急不可耐的人们踊跃而出,这天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吹响入山号角的日子。
风雪过后的蓝天白云是那么清晰透彻,托衬在浑圆的太阳周围,没有其他杂质。
哈拉林场大院里、会议室里、宿舍里人满为患、热闹非凡,这也是林场一年来最热闹的一天。穆小天拿起他刚刚制作好的长捅勾比划来,比划去,试着趁不趁手;阿华蹲在穆焕叔的旁边换下他的新皮鞋,穿上林场发给他的劳保棉胶鞋;郑黑子套上一件羊皮大衣,在腰间系上一根细绳……
最热闹的当属张强主任的办公室,各个点的带头人都集聚在这里,争抢着要林场的车先把自己的人马送到山场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王副主任此刻显得尤为爽朗,劝大家都不要着急,说林场会想办法送大家的,一个也拉不下。张强对此笑而不语,只是说王副主任会安排好的。
一会东风车挂上了车厢,响了两声喇叭,王副主任赶紧喊到:“车来了,芈天来、尤宝山你们两波人先走吧!” 于是芈天来和尤宝山召集他们的队伍纷纷走出会议室,上了车。
这两波人一走,大院略微安静了点。这时郑黑子和他的同事走了出来,嘴里还哼着流行歌曲,大家的目光立时望向了他。大家心里明白,郑黑子是在用歌声来刷自己在众多人面前的存在感,估计平时也是一个爱招摇、出风头的人。
站在我身边的王杰见状看不惯了,随口说出一串顺口溜:“山炮进城,腰扎麻绳。头戴毡帽,身穿汤绒。先进百货,再逛联营。看场电影,不知啥名。喝瓶汽水,不知退瓶。看场球赛,不知输赢。买根冰棍,嗦啰溜平。丢一分钱,跑遍全城。打一巴掌,不知哪疼。找不着厕所,旮旯也行。反穿皮袄,活像狗熊……”。
大家听了觉得有趣,再望郑黑子几个人时,发现确有几人腰间束着细绳的,棉袄都露了棉花,像是反穿一样,不由大笑起来,真不知谁编的,太有才了。
大家一笑不要紧,那边郑黑子的脸刷一下红了起来,然后又一下子黑了,走了过来。
“你骂谁呢?你是哪疙瘩蹦出来的?”
说完,一拳向王杰擂去,王杰用臂一挡,闪到没人的地方。指着郑黑子。
“就说你呢!来,过来,爷爷陪你玩玩!”
“日你娘的,我是你爷爷!”
郑黑子巨拳再次向王杰轰去,一拳打飞王杰的棉帽子,王杰也一脚踢在郑黑子的大腿上。两人各不相让,你来我往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只见王杰转身向右一躲,顺手抄起一把扫帚,反身袭去,劈头盖脸砸向郑黑子,郑黑子见王杰抄起扫帚,知道不好,正欲拿起身边板锹,但王杰不给他机会,在王杰雨点般的打击下,只好左支右绌抵挡,仍然顾此失彼,无法分身。情急之下他就地一滚,一把搂住王杰。王杰丢了扫帚和郑黑子翻滚在一起。
滚着滚着,两人一同滚进了一个清理厂院时堆成的大雪堆里。雪堆大如草垛,眼看着雪堆上方的雪坍塌下来,将二人埋没其中。这样,两人在雪里顾不上打斗了,赶紧往外爬。
众人在外面连扒带拽把王杰拉了出来,向一旁推去。接着郑黑子也爬了出来,用手划拉一把脸,看到王杰后又向王杰冲去。同事赶紧把他拉回,推向宿舍的方向。
他怒气未消,挣了挣没有挣开众人的束缚,顺手抓了把雪向王杰甩去,雪在两人中间松散开去,形成一团雪雾。
王杰被大家连拉带拽,送出了大门外。
我们坐上汽车后,好乱乐祸的王杰还没有平静下来,一直骂个不停。“这个王八蛋,典型一个山炮”
“行了行了,你就别再矫情了,你要是进山干活的话,用不了两天,也变成叫花子,和他一样,腰扎麻绳了!”
“我?绝不可能,我再不济的话,也不可能和他们那种人为伍,把自己打扮得磕了八碜的。”
我望了一眼王杰,看了看他的周身打扮,一顶崭新的军棉帽,搭配一件崭新的军绿大衣,下身一件喇叭筒裤,看起来光鲜亮丽,着实很体面,根本不像进山来干活的人。
我笑着对王杰侃到:“你不像进山干活的,倒像进山相亲的。”
“我本来就不是来干活的呀,帮你们两天忙,等所有活正常铺开、进入正轨,我就回去了,就两天!知道不?”
原来如此,开始我还疑惑电工怎么调出来了,以为厂里实在没有可调动的人员了呢,既然帮忙,那就大可不必全身投入其中。
到了帐篷后,汽车又调头去接其他人了。运材路上,两条新压出来的雪路还不甚结实,时有雪块被车轮带起,继而抛在了路边。
包装板厂的十几个人往帐篷里倒腾行李,然后分配床铺,整理自己的床铺,像蚂蚁一样穿来穿去。
做饭大师傅是四川人,早期在包装板厂的车间里当过伐锯工。因为他来林区的时间不短了,口齿当中四川话的韵味淡了很多,似有非有,所以薛厂长不叫他“老四川”,而取笑叫他“三川半”。三川半大叔个头不高,但却非常敦实,说话风趣得很,动不动就说“要得”。
大家整理完自己的行李后,开始清理帐篷前的雪,帮三川半大叔准备一些烧材,用以取暖做饭使用。帐篷周围的雪深度约一尺半左右,对比往年要高出半尺。由于没有人往来踩踏,还很松软,清扫起来比较省力。
吃中午饭的时候,陈主任做了细致分工,四人一组,共分了三个组。我、刘进才、周立、谷东平一组,李志强、王宝山,金闱、张心满一组,另外陈斌、张晓峰、及新来的两人一组。
陈斌和两位新人都是陈主任刚刚找来的,我不知底细,需要有个熟悉的过程。王杰不在小组之列,属机动人员。两台油锯分别由我和李志强操控。简单的分组完毕,大家到厨房打饭。
没有饭桌,人们坐在自己的床铺前吃饭。吃过饭,换好衣服,手握着斧头、铁锯、掐勾等工具,等待出工的指令。
陈主任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嘴里说着,两只手还像哄小鸡一样比划着。
“出工,我们下午就开始,时不待我。小高、小刘你们俩先到陈斌班组补充一下作业的规程和注意事项,做一下采伐示范,他们几个都是新手,一定要教会他们。”
125、126和127号林班都在帐篷附近,揭开门帘就能看到,周立他俩一出门直奔125林班,李志强一伙奔向了126小班,我和刘进才只好跟着陈斌去127小班。
刘进才首先放倒了一棵树,以这棵树为内容,开始细致解说,我在一旁加以补充,很快就他们需要的东西灌输给了他们,他们也没有觉得多难,便开始进入正常工作。
当然,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打通小班道。
周立第一个进入角色,几斧子把小班口画记号的小树砍倒了。
李志强是老采伐工了,不说都明白,而且在大家不懂时还能出来做解释,出谋划策。所以他们组也出手很快,毫不含糊。
远处,一阵油锯的响声穿过密林传了过来,紧接着又一阵油锯的响声传了过来,树木倒地的轰隆声也传了过来,接着更多的油锯声和树木倒地声混合一起,由远及近……
牛背山沸腾了,油锯声、树木碰撞声,和人们的呼喊声混合了,此起彼伏。
或许牛背山寂静无声的在这里守候了数百年,始终无人问津,或许时间更长。昔日凄风苦雨的沧桑、冷月残照的凝重,日积已久。可是,这种寂静在这一刻到来之时,彻底坍塌了。这一刻,牛背山突然热闹起来,热闹得如同热火朝天的打麦场般喧嚣,热闹得如同人声鼎沸的闹市一样聒噪,热闹得史无前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