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17年9月4日，那天我记得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但那天却是我这辈子最难忘最痛苦的的一天。

  父亲坐在屋子外的一块石头上，头耷拉在胸前，眯着眼小憩，手垂在了鼓鼓的肚皮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安详。屋里，我在电脑桌前疯狂的打着游戏，很是投入，像是自己就活在虚拟的世界。我妈推开门进入我的房间，黝黑憔悴的面容上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眼睛大的好像会说话。妈妈说，别玩了，你出去陪陪你爸，外面起风了，给他披件衣服。我立刻起身，从门口随手拿起了一件薄衣，出门去陪父亲。走到父亲面前，父亲突然醒了，费力地看了我一眼。我看见父亲醒了，就连忙说我过来陪你一会儿。父亲粗重的喘着气，说，你要是真想陪我，这几天早就来了。父亲话说的很轻，对我却像是重重一拳打在心口上。这拳带刺，扎的我心疼。我没说话。父亲突然起身说，快把你三叔叫过来，我不行了，有事儿要交代。我连忙扶着我爸，我爸晃晃悠悠的往回走着，左手倚着墙。我很害怕，我说，爸，你别吓我。爸跟我说，我没吓你。这句话，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这句话，是我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爸回到屋里，看见了床，就径直地往床那个方向倒，我和妈连忙抱住父亲，他躺在了床上，浑身抽搐，舌头不停的动，声带在振动，但我实在听不清是什么。就这样，我守在床前，不停的哭着，父亲抽搐的也越来越轻，越来越慢。温度像是慢慢消失的，又好像一下子变没有了，我不太记得这种感受。我只知道，父亲气吐出去的那一瞬间，我感觉突然轻了，突然没了，突然空空的。我也变得特别安静，一直看着父亲，一句话没说，心里全是话。

  父亲得的是弥漫性肝癌，晚期。父亲曾在医院检查出过肝硬化，但父母都是农民，我也还是孩子，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们家住在农村，一个以金矿开采为主的村庄。父亲早年在呼和做买卖，风光一时，但却因朋友欺骗，在加上自己贪财，误入歧途，走了传销的行当，赔的身无分文。那几年我陪着父亲东奔西跑，去了好多地方，我们睡过桥洞，睡过好几人一间房的旅店。那时候我最爱吃的一道菜是“汤汤泡米饭”，就是吃剩的米饭用热水一浇，再倒点剩菜剩汤。等以后生活好了之后，我跟爸爸说我想吃汤汤泡米饭，我觉得它很香，我爸爸哭了，那是我为数不多的见爸爸哭过的画面。那时我还小，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哭。

  赔钱之后，我爸没脸回呼和浩特，就带着我和妈妈去了自己的老家，一个以金矿为生的村子。我们一家三口住进了我三叔5、6平方米左右的小屋子里，蹭着三叔家的饭。寄人篱下，三叔就算不说，三婶之类的行为语气也让我父亲知道，我们一家三口在那住不长。父亲在三叔的介绍下去了金矿工作，就是矿工。我父亲168，但却有178的体重，下井刚开始连腰也弯不下，但他却硬挺着，一直干着。那一个月父亲瘦了三十斤。母亲也跟着一帮妇女摘苹果，中午不管饭，母亲只能躲在一边啃那些烂苹果，一边啃，一边哭。父亲知道后，啥也没说，只是干的

越发卖力。几天后，父亲变借了几百块钱买了一个院子。院子很破，房子的墙都快塌了，但我们还是搬了过去，我们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家。几年下来，父亲努力工作，房屋也修缮了，我们过的也像正常人家了。

  我在当地上了小学，父亲深知文化教育的重要性，怕我将来像他一样没出息只在农村被人骗，就毅然决然的把我送到县里去上学。那是父亲能做到的最好的了。为了满足这么大的开销，父亲一边下着矿，一边种着果树。爸爸晚年得子，就这样干到了60岁，就这样的干到了死前两个月。工地里根本没有60岁还在那干着的，父亲苦苦哀求，才能继续留在那。父亲，你跟我说，不想让我成为你，没文化，没出息。但你知道吗，你当时在我心里就是山，我做梦都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初中是我最叛逆的时期，整天胡闹，胡作非为，打架，逃课，我都干过。有一次开家长会，妈妈因为忙走不开，爸爸就过来替我开。当我在学校门口看见爸爸那种农民气息，我突然有种厌恶、丢人的感觉。父亲从远处看见了我，兴奋的朝我招手示意，那一刻，我眼光竟有些躲闪，脸涨得通红。父亲见状，愣了一下，像泄了气一样。我带父亲去了教室，父亲一路上一句话没说，我心里有点难受，到了座位，还是不受控制的很快就走开了。窗户外，我看见父亲拿着我的成绩单，脸色有点红，班主任也对他指指点点的，我突然心像刀割了一样，不争气的哭了。回家路上，父亲一句话没说，缄默的看着客车窗外。到家后，看了成绩单的母亲终于忍不住了，在我回到家里后，动手打了我一巴掌。我当时跟疯了一样，拿着包就往家门外走，准备离家出走，妈妈就抱着我哭，不让我走。我不听，硬是往外走。爸爸突然火了，把我拖进房间，拿柳条抽我，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滋味，火辣辣的疼，我一边哀求着爸爸不要打了，一边认错。妈妈在旁边也死命的拉，但爸爸还是在抽我，一边抽一边放着狠话，说些啥我都记不清了。后来爸爸停下了，我还在那哭，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后来妈妈跟我说道，爸爸一晚上没睡，拿根烟坐外面抽，隐隐地带点抹泪的动作，在里屋看的不真切。从此以后，爸爸再也没参加过我的家长会。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学习也蒸蒸日上，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临近高考的一天，妈妈说爸爸病了，让我去看看爸爸，我去了医院，看见妈妈眼睛红得厉害，想大哭过一般。我问妈妈爸爸怎么了，爸爸得了什么病。妈妈跟我说，只是肝腹水，养两天就好。妈妈让我专心考试，看了一眼在睡觉中的爸爸，肚子鼓鼓的，高高的，身子却瘦了很多，我一阵心疼，在医院陪了爸爸两天，爸爸嫌医药费太贵，硬闹着要回家，家里逼不得已办了退院手续。在家里爸爸吃着中药，每天乐呵呵的，因为他知道心态很重要，养病就要高兴，时不时的还去地里拔草，我也很高兴，觉得爸爸心态好，但我想也没想到爸爸的病到底有多严重。后来我高考结束了，考的还算理想。考完之后，妈妈就绷不住了，把我拉到一个地方，给我看了看爸爸的病历，肝癌晚期，不建议动手术。我当时感觉天都黑了，脑子懵懵的。妈妈一直在哭，我却在旁边一直发呆。那个暑假，我一直陪着爸爸，刚开始我相信有奇迹，但养着养着，越养越差，父亲越来越瘦，肚子越来越大。父亲可能也察觉到了，嚷嚷着要看病，看了很多中医，都不见好，但我们始终没有告诉父亲，父亲始终乐观，积极配合治疗。但效果微乎其微，身体越来越差，我有点不敢看父亲，我心里很烦也很痛苦，我只能打打游戏让自己暂时忘却痛苦。我真后悔当初这么自私，没有在爸爸最痛苦的时候时刻陪着他。让他在临死前说出了让我痛一生的话。爸爸死时张着嘴睁着眼，姑姑说，爸爸这是心里有牵挂，不愿意走。听到这，我眼泪一直往下落，却强忍着不出声，我怕爸爸听见会难过。

  父亲是爱我的，他用一生来爱我，他牺牲了所有的一切，他奉献了他所有的一切。他给我的不是最好的，但却是他能给的最好的。爸爸对不起，爸爸，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