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娘亲喊俺回家吃饭

多年来，娘亲的家、我的家、工作单位不断变换，结果是这样的：我的工作地点在我的家和娘亲的家中间，离娘亲的家五分钟车程，我的家离娘亲的家十分钟车程。这是娘亲晚年最有安全感的事情，我向她承诺，只要我不出差，十分钟之内肯定让她见到我。

工作日的上午十点以前，必定接到娘亲的一个电话，问我：“晌午来吆？（山东方言，中午来吗？）。”

有时候有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那是她在家里，永远锁定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除了睡觉和下楼散步关上电视。我还跟她说，再好的儿女也没有戏曲频道孝顺，啥时候也陪着您，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娘亲说，以前那老人们，没有电视，咋熬时间啊！娘亲真的是个善于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的人。虽然多数问题，我也无解。

有时候身边较为安静，还听见她说，说中午有事不来了，那就是在小区内的小广场上，向旁边认识我的老阿姨们转述我的话。有时候问我吃绿豆芽还是黄豆芽，那就是在菜店里，我不去，她也就白菜萝卜轮换着敷衍着一顿又一顿，我去她就买点豆芽、芸豆、山药什么的，甚至卤大肠、小排什么的，家常菜中又不是太家常的菜。

我一般不主动给娘亲打电话，都是等着她打电话问我，我觉得自己真有些恃宠而娇了，被人娇被人宠的感觉不要太好呀哈。我经常努力地将那个在小村夜幕降临时，在袅袅炊烟中那个在院门口唤儿归巢吃饭的大眼睛一笑俩酒窝的五个孩子都在上学的娘亲进行跨越时空的重合。时间如掌中的流沙，怎么也攥不住，溜走了......

今天菜谱是芸豆炖小排。我嫌她又做肉菜，不太想吃。她说，那我也不能让你陪着我清汤寡水少油少盐的呀！按医嘱，她的饮食是少油少盐的。又说，这不是光怕你吃不好吗！你还这么多事事，难伺候！

午饭时候，戏曲频道都是不唱戏播放电视剧。今天播放的是电视剧《小舍得》，正好是小宋佳扮演的南俪和佟大为扮演的夏君山为孩子学习的事情在吵架，进而互相揭露对方原生家庭有问题。两人都炸毛失控。

娘亲在挑着盘子里芸豆的豆子吃，排骨已被拨拉到盘子的一边堆堆起来，评论道：“电视上这两口子这么多吵架的！”

嘿嘿，回答娘亲的这个看似简单实则一点也不简单的问题还真没那么简单！能提出这个问题来，说明八十有四的娘亲，思维还尚算得清晰。

娘亲说：“先别收拾碗筷了，快去睡一会吧！我睡起觉来又没啥事，慢慢收拾就行。”

腹饱，躺在靠窗的沙发上，晒着太阳，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瞅着春日里湛蓝如洗的天空，娘亲在侧唠唠叨叨，突然有些被幸福感冲昏了头脑的感觉：“有娘亲是真好啊！有人惦记，有人疼！”

“那当娘的也不能跟一辈子啊！”娘亲坐在离我头不远的地方，进行饭后例行的服药流程。我鼻头一酸，头略向窗户方向扭了扭，就着有些刺眼的光线，硬生生将眼泪悄悄逼了回去。

娘亲的娘亲俺姥姥不吃不喝不睁眼不清醒三天后去世，差八天整整一百零二岁，当时娘亲六十八岁，是姥姥的第四个孩子。姥姥入土为安那天，娘亲和几个姨哭得村里的人们都跟着掉泪，都说：你们也都尽孝了，您娘活成个佛了，还有不老的人吗？

姥姥的最后几年，娘亲和几个姨轮番陪着。娘亲说，有娘的地方就是家。

姥姥刚去世那几年，每次经过姥姥家的村子，娘亲都要看上几眼，不止一次地说，“这个地方从此跟我没啥关系了。”

我反向安慰她说：“你娘都活到一百多岁了，你还不知足！你不知道比多少人多拥有了多少年的娘啊！”

“当时就以为就一直一直这样伺候着她，自己的爹娘活到多大岁数也觉得她走得早。”

前几日，我刷到一篇文章，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在外地的女儿打电话说：“你奶奶走了，我再也没有妈妈了，我是没有爸妈的孤儿了！”

孤儿哪有长幼老少之分？

有娘亲的孩子是永远是个宝，无论娘亲多老，无论孩子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