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手

我很久没有仔细观察过妈妈的手了。

印象中妈妈的手是我全部的安慰.我喜欢妈妈的手在我的背上轻轻地划过，也喜欢妈妈的手掌在我背上轻轻地拍。没有弟弟之前，我满足于这些，有了弟弟以后，我好像全身充满了竞争力，非要搂着妈妈的整条胳膊才算有安全感。当然妈妈经常会被我的“强拽”而感到不耐烦，因为拽得她不能动弹，不能随着她自己的舒适度而动。我用寻求安全感来束缚住妈妈的自由，如果说亲情本是一段“纠缠”，我想这算是其中的一种吧。当然，我也完全可以通过对妈妈的要求来指责她为啥让我变得如此没有安全感，甚至会引发出讨厌弟弟的存在。

这次回去又重新观察了一下妈妈的手，我戏谑地说妈妈的手最近保养的不错，摸起来跟小姑娘的手一般嫩滑呢。她听完我的赞叹以后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跟不是她自己的手一般。也许我内心深处是在赞扬自己给妈妈买的手部按摩膏比较好吧。因为据上一次我观察她的手大概是有两年的时间了，这两年里我们的关系由热变冷，再由冷变冰，再变到融冰，再变暖。其中的起起伏伏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两年前妈妈的手是粗糙的，不是因为干了很多重活，而是因为她生了一手的痱子。经历了疙疙瘩瘩的痱子袭击以后的手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就当新皮旧皮各半的时候，手背的皮肤像得了白癜风一般。况且那些隐藏在表皮下面的痱子又是一层一层地起。我还掺杂着些许嫌弃的表情看了看她的手，并带有指责性的语气说她总是用了热水接着用凉水或者是手上出汗了直接就伸入凉水中降温，冷热交替，当然会起痱子。我不会正面地表达我内心对她的心疼，还有我放不下想要控制她完全听我的建议的企图心。想起这些，我总是忍不住呵呵一笑，带有一些轻蔑，这种轻蔑不曾是对任何人，只对自己，我何尝不是成长到了一个翻版的她呢？我不是经常“控诉”她的否定和控制吗？

伤人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又好像心里执拗地不肯去承认自己的“毒舌”，可能更多的是在乎自己的自尊心吧，不低头似乎被自己标榜成了一种有刘胡兰一般视死如归的伟大精神。于是就在尴尬的微妙气氛中给她买了一些涂抹痱子的药物和手部按摩膏。那段时间很少给她打电话发微信，担心她看不懂英文说明，就手写了一份用法及用量说明贴在包装盒上。至于后续的使用我一句没有问。

每次回家拉着她跟爸爸出去遛弯儿，总忍不住想牵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肉肉的，有前些年劳动留下的一些茧痕在，指甲总是留得很长。我还跟她说过该剪剪指甲了。她总是说不能剪太短，剪短了容易磨指肚。其实她的指甲也没起到防护的作用，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身体缺钙，指甲很脆弱，稍稍不注意，一碰就断。但她还是像保护宝贝一样保护着她的指甲。我说，要不我带你去做美甲吧，现在都流行着呢，你这指甲的长度正合适，给你整一个中国风的。她笑笑说，我才不花那冤枉钱呢。

握到她的手，一种安心升到我的心头。印象中那个大大的温暖的手掌现在竟能握在我的掌心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整天追在妈妈屁股后面要胳膊，要牵手的黄毛小丫头片子。其实有时候我们渴求在父母那里得到的仅仅是这一种安心而已，就这一股安心已经给予了我们无穷的力量和支持去走自己的人生。

我把握在自己掌心中的她的手又摊开来转换成十指交叉的状态。我希望我们是同进退共荣辱的，而不是她经常跟我说的，要提前为我们准备好以后的东西或者是我们为她做一些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虽然她已经六十岁了，但是我握着的她的手却不曾有很多的皱纹，更没有爬满老年斑。我开玩笑地跟她说，你看看你的手多柔软啊，哪像你的脾气又急又刚。她愣了一下转而说，你以为你脾气不急不刚吗？我接着低头弯腰靠在她肩膀说，那还不是随你吗？我们俩在那一刻好像变成了对方的一面镜子。她照出了我的真实面目，我照出了她的本来模样。幸好我们都是天天作妖儿的积极妖怪，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这次回去，我再次翻看妈妈的手。她起初想躲一下，但是我没有松手，进而给她在手心挠痒痒，边挠边说，矮油，你今年的手怎么越来越嫩了呢，一点不像你这个年纪的皮肤呢。她不好意思地说，可能还不到三伏天，到了那时候痱子又得出来闹腾了，我说，肯定不会的，今年肯定不会，你要坚定自己的信念：痱子已经吓跑了。她哈哈大笑。

我跟她说真喜欢我小时候你给我抚摸着背睡觉，感觉很有安全感又很幸福。我那又刚又直的妈妈竟然说，今天妈妈拍你睡，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回到了幸福的小时候。很快就睡了，晚上好像做了一个美梦，梦到来到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地上，我在那片草地上一会儿捉捉飞舞的蝴蝶，一会儿捞捞湖里的小鱼，全身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然而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妈妈坐在床上顶着一双熊猫眼儿，我问她咋啦，她说，想了半天要跟你好好聊聊天的，结果你呼呼大睡，又不忍心打扰你，但我又装着一肚子心事儿睡不着。我说，那咋办呢？她说，哎，轮到你“上岗”了，于是接下来我听了几个小时的“洗脑术”，不得不说，我妈绝对是如假包换的更年期老太太。一开启唠叨，就好像打开了永动机一般。我说，我想静静。她说，静静是谁？咱隔壁楼上四楼家的那个二闺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