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大哥高丰文

        高丰文教练于10月27日去世了!

      今晨,收到老记朋友给我发了这条噩耗!

      含泪愣了好半天,觉得他影子就在我眼前晃。

      身边竟无一张我们的合影,只找出了二十六年前在《新体育》杂志上发的报告文学。

        且做纪念吧!

                大哥高丰文

    【高丰文,中国著名足球运 动员、教练,辽宁铁岭开原黄 旗寨乡人。

        1956 年进入沈阳市青年足 球队,司职中后卫,同年随队 夺得全国青年联赛冠军,次年 便进入辽宁足球队。1958 年, 高进入中国国家青年队,1960 年被陈成达选入中国国家足球 队,1965 年 任 队 长,1973 年 退役。

      退役后,高先后被派往 也门和布隆迪担任援外教练。 1982 年,高回国担任中国青 年队和少年队主教练,率队杀 入首届世界少年足球锦标赛八 强。1986 年,出任国家队主教 练。他率领中国男足参加第 24 届奥运会足球预选赛,取得了 进军汉城奥运会的资格,这是 中国男子足球队第一次也是迄 今为止唯一一次进入奥运会的 绿茵场(除 2008 年北京奥运 会,中国是东道主直接进入)。】

      牵动世界的“世界杯”又来了。

      中国足球到底与世界 24 强的差距有多 大?中国队冲向世界的路究竟还有多长?

    对此,高丰文不肯说什么。作为迄今为 止唯一率领中国足球队闯进过奥运大门的主 教练,明明该有许多感触的。

      对于世界足球格局的变化,高丰文有 很多说道,其中印象最深的要算这么几句:

“......英国 4 个队全摒除于决赛圈外,我只想 说:强者未必是胜者,失败能给强者一震撼, 震撼之后便是春色满园的好形势;我还想说, 足球是残酷的!”

      电话中的声音很平实,一如我每次见到 的他。但我知道,这就是他对于足球世界的 理解,这是他 38 年足球生涯的“悟”。

      我认识高丰文已经 30 年了。30 年前, 他是国家足球队队长,我是国家田径队的普 通一兵。高丰文说:那时,你还是个天真烂 漫的“小黄毛丫头”!

北京体育馆路那座米黄色大楼,聚集着 中国体育的精英们。在这些队伍中,足球队 最让人可怜——他们没有成绩,连亚洲杯冠军都不是。没有成绩便意味着要当“二等公民”。新兴力量运动会,有成绩 的坐飞机飞回来,没有获奖牌的足球队只能坐船回来。不仅如此,他们还得 为坐飞机的优秀运动员提超重的行李。全不像现在有些足球队员,有这么良 好的自我感觉!

          那时,田径队、足球队同在一个场地训练。本来田径队也属“第三世界”, 但因为有几个“世界前十名”的尖子,所以神气不少。

        然而,在大楼里,足球队的大哥们仍是我们尊重的对象。他们有教养、 爱劳动、乐于助人,队风很好。无论是什么评比,比如队列、卫生、歌咏比 赛......他们是当然的第一。

        这个可怜而辉煌的队伍头儿就是高丰文。他干得很认真,威信很高。吹 哨叫起床、集合队伍、带领大家背毛主席语录、做准备活动......那种十二分 的严肃,总让我觉得他身上有那么一种“悲壮”味儿。

        真正能和他说上话是在他腿伤后。

      1969 年 5 月 3 日,高丰文在训练中伤了腿。我见到他时,腿的下半截已 成了一条白得刺眼的粗短石膏棒子。去看他,他就拿张 X 光片给我看,那上 面,腓骨胫骨都断了。

        那时,他从四楼搬下来住在 126 房间,那间房对面是厕所,旁边是卫生 所,生活医疗都方便。我那时也正伤着,做完理疗经过“126”时便进去聊 一会儿。

      126 房间永远热闹。老高人品好,人缘儿也好,每天都有好多人去看他。 所以,他养伤时并不寂寞。

      田径队和游泳队的一帮丫头们是这里的常客。对我们来说,高丰文是个 很大很大的大哥哥。他那会儿已经结婚了,还有个三岁的倔女儿叫高萍。

      大哥哥不怎么爱板着面孔训人,我们一起唧唧喳喳时他只是静静地笑, 有时给我们讲他小时候的故事:“那时踢球舍不得穿鞋,光着脚丫子踢。想 看球没票,就爬到树上去看。现在,轮到别人看我们踢球了......”他说他 16 岁到的体校,他说想要办成一件事就一定得坚持不懈。

    那时,他已经快 30 岁了,不受伤也到了该退役的年龄。但断了腿的他 似乎依然“壮心不已”,打上石膏不久就看见他在床上折腾着练腹肌、大腿 前肌。最有意思的是他使劲儿动他的伤,拿出几张 X 光片,对着亮光左照右比地说“好多了,就怕这条小腿肌肉萎缩”,然后又使劲勾动那几个可怜的 脚趾头。

      不到半年,他就甩掉拐杖去田径场跑步了。他冒着大太阳一瘸一拐,见 到我们还咧嘴笑,好像在怪模怪样的不是他而是我们。

      第二年田径分区赛回来,听说老高已参加过比赛了。        这离他断腿才不过 一年零一个月的时间呀!

    他伤的那会儿,大家都愿帮他做点什么。我帮他做过一件事儿老忘不了。

      高丰文年轻的时候很帅,有不少女孩子迷他,老去找。一次我正在 “126”,他便让我去挡驾。我说:“高丰文不在,他请你不要来了。”那个长辫子的姑娘很伤心,满眼含泪地走了。我觉得她挺可怜。 其实,老高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六运会在广州举行时,他忙得要死还是

陪其妻王秀文到医院检查身体。给看病的医生后来对我说:“没想到大名鼎鼎 的高教练还是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我把这话转述给他,他良久未语,半 天才吐出一句:“其实,我牺牲了多少天伦之乐呀!我根本没时间照顾她!”

        高丰文被舆论注视是在 1982 年,他率领中国青年队冲出亚洲,参加了 墨西哥世界青年足球锦标赛。次年,这支队伍又在尼赫鲁金杯赛上夺得亚 军。1986 年,高丰文出任国家队主教练,从此经历四年的坎坷曲折,风风雨 雨......

      我离开体育界多年,但高丰文的名字却没有离开我的耳朵。邻居是个超 级球迷,侃起老高就像说自己的朋友亲戚似的。他天天给我讲“高丰文”, 说得我感到高丰文一直住在我们家隔壁。

      1987 年,我成为一名体育记者,故地重游回到昔日的运动场。第一眼看 到的竟是老高。

      他老了许多,谈吐更多了几分慈祥。当他知道我成了记者,眼中便添了 许多警觉,尽管我一再申明我不懂足球,也不准备采访他。

      我真希望他还是“大哥哥”,还是那个一瘸一拐朝着我们笑的老高,但 现在不行了。也许是我那些同行把他搅怕了!

      他说起国家队,说起人民对他的期望,他说他觉得担子很重但有信心。 他显得心事重重。老高不是那种爱夸夸其谈、爱出风头露面的人,让他当“名 人”,真是为难他!

      所以,虽然我是体育记者,但在大家都写他的时候,我从不采访他。

      北京亚运会上,中国足球队输给泰国。曾被那么球迷珍爱、被视为中国 足球希望之星的高丰文似乎一夜之间隐没了!

        那年 10 月 4 日,我去大楼看他。他坐在那乱糟糟的摆满服装器材的办 公室里,显得十分憔悴、疲惫,头发好像一下白了好多!

        高丰文尽力和我笑着聊天。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句解释。他动情地开 着玩笑:“来看看我,是不是白头发又多了几根?”他送给我一面足球队的队 旗,在上面认真地写下:“1990 年 10 月 4 日,中国足球队赠”。我接过这面旗, 不由得热泪盈眶。

      1991 年初,我去他家,正赶上他老家有亲戚来。能干的王大姐正在厨房 挥舞着锅铲,麻利地向外端着带有浓郁家乡风味的饭菜。高丰文有滋有味地 啃着蘸上大酱的黄瓜,间或“吱吱”地品口白酒,摆出一副尽享家庭温馨的 架势。

      我暗自诧异,一年的时光似乎倒流了,他怎么反而显得年轻了许多,我 的不少同行正起着“反高浪潮”呢。

      王大姐说着他的嗜好,除了喜欢吃红烧肉外,还喜欢存各种小瓶酒,喜 欢收集怪模怪样的小台灯,“小仓库里,放满了装着大大小小台灯的纸箱 子!”

      饭后小谈,我便知道高丰文那颗伤痕累累的心里,放着的,仍是足球。

      他说,他在写书。“足球不是我高丰文一人的事儿,写点东西,总结经 验教训,让世人了解中国足球的艰难曲折之路。”

      他捧出一大摞整整齐齐的稿件,他让我看他的写作间——要从窗户爬过 去,窗口外的小平台上一张简陋的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装稿的竹筐,这些 便是全部装备了。

        写作,这条道路对于他,实在是“隔行隔山”,“开始时每天磨出一两千 字,后来思路顺了,每天能出六七千字。”

      高丰文很有韧性,他每天有记日记的习惯。他的日记和他平日积累下的 文学功底,为他的写作起了很大作用。

    《我这四年》很快公开发表了。他的另一部著作又已写了十几万字。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辉煌的日子和被责骂的日子。但时间给人们心里留下的是高丰文的辉煌。他对我说:人们关心我,理解我,我常常被这种 关心理解感动得热泪盈眶。比如到云南,有人举着“高教练,我们欢迎你” 的标语;到宁波观赛,几千观众围着不肯走,排着队要求签名;到边防前线 去,一些战士说“什么也不要,要和高教练照张相”。

    “如今我的头衔虚的多,可以走来走去的。现在我是:大事没有,小事不 断,参观游览,到处看看......”他又摆出一副潇洒的样子来,但是聊着聊着, 我便看到了高丰文心里的那颗足球:“近来嘛,正考虑如何为足球从儿童抓起 下点工夫。对记者就要先保密了,但有一点可以告诉你,这辈子,我是不离 开足球的。”

(完)

(发表于1994年第六期《新体育》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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