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

      故事的人已经死了，死在了满满的希望里。

      他偶尔也会通村里座机电话，却从来没有回过家，每次都是草草的挂掉了电话，那是他苟且得来的钱，一个硬币，一个希望。

      99年的春天像往年一样，偌大的北京，偌大的城市，却没有渺小的他一个栖息之所，睡过公园的长椅，也走过漆黑的城郊，山路曲曲折折，就此便可以睡下。偶尔也会有清风拂过黑云，十五的天，喧闹的街，团圆的饭……

      他叫丰收，名字的寓意很简单，也很心酸，他来自云南的山沟的。偶尔在深夜，一个人想家。密林的半山腰，一个全是由石头建房的村子，想起了小时候娘抱着自己唱着的歌谣，也想起了爹拿着棍子追着自己的谩骂。临别时的哭泣和不舍都不曾忘记，都在回忆中渐渐抹去，丰收剩下的，也只是苟且生活。

      算上出来也有三个年头了，96年初到北京的丰收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房子，也从来不知道还有那么亮的煤油灯。对电的运用是零，他看着穿着裙子的女人，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不害臊的狐狸精，还是俺娘穿的好看。其实娘的衣服上，无非是多缝补了一些红色的补丁。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大街上打转，繁华的城市，在丰收看来，什么都是新鲜。当晚，一个中年妇女像借丰收的钱，朴实的乡村气息感染了丰收，那个女人再也没回来，靠在墙根的丰收还在等，等到了深夜，等到泪流满面，他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骗子，可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回来。就此他便开始了流浪，空着肚子走了很久，却没有找到一个收留他的地方，在丰收的脑海里，他见过最繁华的就是县城的集，吵杂的喧闹震的嗡嗡耳朵作响，但他很开心。尽管爹只带他去过两次。在他的印象里，要爬好多座山，走很远的路。在幻想中，靠着石灰桥睡着了。后来他也经常幻想，因为那是他仅存的尊严。一个打扮艳丽的小姐叫醒了丰收，他不耐烦的怒骂着，他以为这个也是来骗钱了，其实，她只是想帮帮他。女人后来在丰收的怒骂声中坐着车离开了，可他眼里却闪过泪光。从此，他便和这座桥相伴。

      97年初，丰收瘦的难以想象，不像以前那样结实了，也黑了。他靠着在垃圾堆里翻垃圾度日，他没有一点的城市生活常识，也许，这里真的不适合他。丰收又想起了临别时的话：爹，娘。等我挣钱了就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带一个漂亮媳妇。娘说：城里的姑娘太花哨，不会干活，净乱花钱。娘等你回来。又是幻想。深夜，饿急了的丰收又去了垃圾堆，今天的运气不错，找到了一包过期的饼干，饼干在村子里是个稀奇玩意，他原来只见过村长的儿子吃过。却不知一只年迈的老野狗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它老的牙齿都快脱落，日子也不久了。那一夜，丰收把从未吃过的过期饼干丢给了那只老狗，老狗叼着一跛一跛的离开了，后来他们渐渐的产生了默契，同年的冬天，老狗在一场大雪后离开了。丰收又成了一个人。孤单的夜，他吃着用火烤过的老狗尸体。这是他第一次在北京吃肉。双眼再一次模糊。

      98年，丰收听到路人们的讨论，全国通电了，他知道，路人平时在电话亭里干着什么，他也知道，村长家一定有座机，因为村长的外甥是在县城里做官老爷的。想着，丰收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硬币，他没意识的跑过去抢，事后被女孩的爸妈打个半死，可手里的那两个硬币始终没有松手。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灰，擦了擦鼻血，朝着电话亭走去。丰收学这人家的样子，小心的把硬币丢进去，生怕它坏了，却被一脚踹开，回过头反抗，他不在时当年那懦弱卑微的丰收，因为电话的另一端，是他的爹娘等着他。可瘦弱的他根本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被打昏过去。半夜，丰收用最后一枚硬币拨通了电话，那边喂了很多声，丰收都没有说出一个字，不大一会传来了怒骂，紧跟着是号啕大哭的丰收，她哭的像个孩子，这也是他来北京的三年哭的最响的一次。对于丰收来说这是幸福的一年，尽管只是偶尔通通电话，可这些钱都是他从下水道里捡的，他给娘买了从来没吃过的饼干，等着那一天回家留给娘吃。

      刚过完年，那座桥便被拆了，紧跟着是拆迁队像铲垃圾一样把丰收的保暖的东西全部清到了河里。北京的天，开春的河，他蹲在河边捞，却不小心掉到水里，背后传来的是一阵哄笑和辱骂，他听到有人说：***，早死才好呢。呵。早死才好呢。冰水刺激着他，他快速的爬上来。第二天丰收病了，他不知道发烧意味着什么，没有保暖，也没有药物，蝼蚁尚且偷生，可自己却连个蝼蚁都不如。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几天，他没有进任何食物，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快要十五了，他想看月亮，便一路走到了城郊，山路并不好走，石梯也曲曲折折，但他一直都没停下，他想看最大的月亮，幻想着娘给他做的煎饼，紧接着，他翻滚下去，他的头重重的磕在石阶上，滚到了半山腰的一棵树下，他等着月亮出来，也不去管那些血和疼，却感觉自己很困，很困，奇迹并没有发生，他睡着了，睡的很安静，在梦里，他看到了月亮很大很圆，也看到了娘把他从怀里掏出来的饼干一个劲的往自己嘴里塞……

      第二天，除了石阶上的血渍之外，他什么都没有留下，杂草很快遮住了他的尸体，不久后的秋天，迟到的落叶也会埋葬这个可怜的流浪者，他终将化为一培黄土，溶于青山。他是个苦命的人，也是个在最后一刻看到幸福的人。

      故事就是这样，其实十五那天也根本没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