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2一甲子三攻北京城---东南互保
八角捋须摇头笑道：“江陵城是遭受过一两次浩劫，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在中国做过首都的城市，包括北京、南京、西安等超大城市在内，历史上这类事情可多了去了。不信，你先瞧瞧西安的例子。”
说罢，八角大袖一挥，便有一张白纸从袖筒之中飞出，从空中飘飘摇摇地落下。小武连忙伸手接过，定睛一看、却是西安城十多次被攻破乃至屠灭的记录。
图表3史上西安被毁记录
小武仔细看完了表格，长叹一声道：“我原以为关中之地易守难攻，中国立都西安乃是非常好的策略，谁知道仍是难策万全，竟然有这么多次被攻克破灭的记录！”
“回头再看看南京、北京等历史有名都城，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八角哈哈一笑，点头捋须道：“不错。无论中国哪个历史名都，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在立都一事上，仍然要花费很多心思，因为这关系到整个国防战略。并不是说，反正哪个城市都不安全，就随便选个地方做首都吧……”
“然而谈到国防战略，首先要弄清楚、国家主要的外部威胁是来自于哪一个方向。从这一点来看，在不同的时代、外敌也是不一样的。故在不同的形势下，选择了不同的都城，恐怕也是各有各的道理。”
小武皱眉道：“所以中国就有过七大古都？即西安、南京、北京、洛阳、开封、杭州、安阳，甚至更多的首都？并且没有哪一个都城的选择没有道理，或者说至少在某一段时间内、那个选择是正确的？”
八角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在定都之时，首先要考虑大敌会从那个方向而来，那么布防并设立屏障才有针对性。若说西安相对安全，主要是针对关东（潼关以东）发生造反和暴乱而言的，可见立都西安是为了防范东方之敌。”
“若以立都北京而言，却是为了防范西北。因为北京的屏障是燕山山脉，加上山上还可以修建长城，地形有利于阻止西北方的草原骑兵进犯。即使说到元朝，似乎中央政权本身就拥有很多骑兵；但元世祖忽必烈立都时最大敌人还是在西北方，包括蒙古高原的阿里不哥，以及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的西道诸王。”
小武恍然道：“元朝在大部分时间里一直在同西道诸王交战。从这个角度来看，北京真是属于大后方了！即使在前线打了几个败仗，也不至于威胁到了这里！不错，忽必烈真是好算计、因为他的东南方基本上没有敌人。”
八角捋须笑道：“所以在中国地图上，可以看到著名的‘大三都’---即以方向命名的三大都市（北京、南京、西安）---形成了一个等边大三角形。此三大城市均有极长的立都经验，并且防卫的机理类似---即背靠一隅、以御其它方向。”
小武遽然猛省道：“不错，‘大三都’形成了中国古今立都的外圈，体现了实用的国防理念。然而其它著名古都---比如洛阳---却处于这个等边三角形之内，所以是‘四战之地’---容易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图表4以方向为名的“大三都”（正三角）
【北京、南京、西安为三顶点，形成了正三角形，三边均长900余公里】
八角捋须微笑道：“只不过，这种情况是会随着时间而变的，是故不能拘泥不化。再以北京为例，在元明之时东南面并没有强大势力能威胁到首都，所以布防面朝西北是没问题的，背朝着大海也是一个安全的策略。”
“然而到了近代、进入了大航海时代以后，一切就截然不同了。定都北京的弊端就显现得极为清楚---此地很难应对来自东方海上的威胁。如果中国不能掌握制海权的话，那么定都北京就是极不安全的。”
小武张大了口，道：“所以清朝末年，北京就被洋人的‘坚船利炮’给教训了？”
八角呵呵一笑，捋须道：“在清末的一甲子时间里，西方国家的炮舰的确威逼了距离海边太近的北京城三次之多。甚至可以说，此时的北京非但不是防守严密的首都，反而是中国的软肋或命门、被人一掐一个准。”
说罢，八角大袖一挥，又是几张白纸从袖筒之中飞出，从空中飘飘摇摇地落下。小武连忙伸手接过一看，第一张表格就是、自1840年到1900年、这60年间西方国家军队三次进攻北京城的记录。此外还有几张地图。
图表5一甲子三攻北京城
只听八角侃侃而言道：“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自林则徐禁烟开始，广东其实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所以，当数千英军组成的舰队行进至东莞市虎门镇时，同岸上炮战一番，也没取得太大便宜，于是放弃了目标广州而撤走。”
“英国炮舰转而驶向福建厦门，又与岸上守军互相炮击。但是岸上军队毫不买账，英军虽占据上风但也无法深入陆地，只得将照会文书扔在沙滩上后离开。随即英军开往舟山群岛、目标又改为宁波。虽然经过一番炮战，攻克了定海、然而也无法继续进击。”
小武点了点头，道：“看来英军在沿海各处都做了尝试，但也只是打了几个小胜仗、根本无法动摇中国之根本，所以他们就北上开去了天津港、直逼北京城？”
八角嘿嘿笑道：“正是。当英军炮舰向天津大沽口开了几炮之后，北京城里君臣一下子就慌了神儿。因为朝廷大员们从未预想过、巨大的威胁会从这个方向而来，并且是来去无定、号称是‘海中鲸鳄’一般的英夷炮舰。”
“其实东南沿海的人多半了解一点儿炮舰，但是偏偏首都的君臣们对此一无所知，完全依赖派去天津的官员实地探查后回报。然而由第一次见到海上军舰的人、再解释给连海也没见过的人听，不免说到了云里雾里。”
小武长叹道：“可以理解……如此则满清皇帝和大员们过于担心、英国军舰对北京城的武力威胁之大，因此答应了对方的讹诈、也撤换掉了广州硝烟的林则徐。”
图表6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军行进图（1840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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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微笑道：“然而这种来自海上的威胁，也不完全是吓唬北京。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英法联军自天津登陆、直取北京的军事行动，被证明是有实效的。当然，这次来中国的军队远比上一次多得多，大约有2.5万人。”
小武点头笑道：“跟西北方向的骑兵相比，2.5万英法联军也算不了什么，但他们手中的枪就是能够直接指向北京，不由得满清不怕呀！”
八角捋须笑道：“于是这次咸丰皇帝只得逃离北京、‘北狩’承德。结果西方人首次攻入了北京城，火烧了圆明园，大掠一番、满载而归。”
小武思索道：“两次鸦片战争应该说是给了满清足够的教训，那为什么还有第三次战争？”
八角笑道：“因为满清政府始终没有理解、携有‘坚船利炮’而来的西方人到底想要什么。虽然历经一个甲子的磨合，双方仍不在一个频道上。当西太后慈禧探听得知、洋人认为是她在阻挠中国‘维新’、打算废了她的权力之时，顿时怒向‘全世界’宣战！”
“正赶上奇特的义和团势力出现在政坛上，同时对外之‘宣战’也不是正常的战争行为---目标只是针对中国土地上的西方大使馆、外国平民、基督教教堂、华人信教者而已。这样，势力受影响的各国便会派出军队攻击中国；而且依据以前的经验，再次从天津登陆、攻打北京城，无需旷日持久的战争、即可达到目的。”
小武讶然皱眉道：“原来1900年战争直接的导火索、只是慈禧一时的冲动加上混乱罢了。但这表格上为何写道、八国联军总司令瓦德西在战局已定2个月后才来华？”
“瓦德西是德国人吧？难道德国大军、包括这个总司令来到战场之前2个月，北京城就已经失守了？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八角呵呵一笑，点头道：“这场战争就是这么搞笑。最初八国联军并无总司令，而是各自指挥、仓促组建。若以英法两国为例，本着就近原则，英国组织了不少印度人、法国组织了不少安南人，作为本国的军队迅速调往中国。”
“所以各国路近的军队就先在天津登了陆、先打进了北京城。而德国人在东亚一带无兵可用，必须从欧洲调兵；因路途遥远，到的也最晚、基本上没赶上这场战争。”
“然而德军虽然后到、但是人数最多，所以大家公推德军主帅瓦德西为总司令。再者先到的军队已满足了抢掠之欲，故希望以瓦德西为代表来同中国谈判赔偿条款、从而结束这场战争。”
小武点了点头，思索道：“哦，原来如此。德军来得晚，战争早就结束了，肯定没抢到啥东西。但是总不能白来吧？所以让瓦德西为主来收拾残局。只要德国满意了，其它各国基本上都可以满意。”
八角捋须微笑道：“不错。而且因为德国驻华公使先前被清兵所杀，此事必须得到了结，否则谈判无法进行。当然，驻华大使被杀也是德国决定派出大军的原因，所以只能由瓦德西来代表八国联军、同清政府谈判。”
小武同意道：“原来如此。不过，表格里写的这个‘东南互保’是什么意思？”
八角随手扔出了一张地图，哈哈笑道：“1900年的义和团战争，同历史上的任何一次中外战争都不一样。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中国华东、华中、华南的所有省份都公开宣布置身事外、‘不从乱命’去同全世界交战。于是八国联军事实上交战的对象，就只剩下了华北。”
“经过长时间的‘洋务运动’，大多数地方官员要比中央政府更加了解世界局势，认为依靠义和团而同列国开战‘断不可行’。由于慈禧不听劝，最终有人串联了东南各省的地方大员，包括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李鸿章、闽浙总督许应骙、山东巡抚袁世凯等等，一起同外国达成了和平协议。”
图表7东南互保图【华东、华中、华南退出义和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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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看着东南互保地图，感觉不可思议，道：“这事儿以前我一点都不了解！闹了半天，八国联军真的只是在跟北京的清政府打仗呀！”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微笑道：“在外国军队而言，他们也并不想同中国打旷日持久、规模巨大的战役；所以对于‘东南互保’的和平提议，实乃求之不得、于是一口答应。这就更加注定了这一战争的结果。”
小武深深点头道：“庚子年（1900年）的这场‘义和团战争’，跟南北朝时、西魏伐江陵之战很有点类似啊！---首都直接被敌军所包围，全国各地无论有多少军队，也根本帮不上忙、或者不想前来帮忙。于是乎，首都就变成了国家的命门，只得任人鱼肉。”
八角呵呵笑道：“不错。如果慈禧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不该发动‘义和团战争’。其实她也赶上了40年前的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一战，但好了疮疤忘了痛、并没有接受上次的教训。”
小武撇了撇嘴，哂笑道：“我看她完全想不到竟会出现‘东南互保’的现象！这是汉臣给清廷的重重一击，告诉她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在众位总督都不同意的情况下，老佛爷也需要自我收敛，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八角捋须微笑道：“‘东南互保’确实是汉臣们给朝廷的最后通牒。这之后再想要解决满清的危局，也就只有‘君主立宪制’一条路了。如果把权力正式下放给内阁，而内阁主要由张之洞、李鸿章、刘坤一、许应骙、袁世凯、盛宣怀这样的人来主持，也仍是一个解决方案。如此则满清不至于灭亡、皇帝或许可以长久存在。”
“然而慈禧并不会这样检讨自己之过，但也不敢清算搞‘东南互保’的官员。毕竟敢于撇开老佛爷、单独跟洋人议和的人，已囊括了山东、江苏、浙江、上海、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福建、广东、广西等十多个省的势力。”
“不过对于满清中央来说，‘义和团战争’的现实虽然如此残酷，按照慈禧惯常的小心眼，她仍然是要损人不利己的。”
小武大奇道：“慈禧怎么损人不利己啦？”
八角捻须道：“当慈禧发觉不妙之时，一边飞速逃去西安、一边反思了东南各省的‘反叛’。她也试图学习咸丰帝的故智，提拔一批新的汉官、例如军机大臣瞿鸿机，来顶替东南的那些位总督。但是这招后来被证明不管用。”
“后来，当不得不跟八国联军代表谈判时，她又主动接受了洋人的苛刻条件。例如，瓦德西说因为中国主动挑起了义和团战争，所以全中国人都有责任。而中国有4.5亿人，每人须赔一两银子，故‘庚子赔款’一共为4.5亿两白银。”
“然而这不过只是谈判刚开始的漫天开价而已，瓦德西也只等中方来还价。当时中方代表抗诉道：‘东南互保’是经洋人们同意和认可的，因而东南各省人民对此次战争毫无责任。换句话说，由于东南各省人口多达约3.5亿，即便按照瓦德西的逻辑，中国赔款1亿两白银即可。”
小武张大了口，呆道：“这个话倒是没错，瓦德西又怎么回答呢？”
八角微笑道：“这个道理站得住脚，把瓦德西也僵住了。说过的话无法收回，也就只好在其它问题上多给清政府施加压力。”
“然而当中方代表回来、跟慈禧一起审议谈判条款时，慈禧竟主动答应了赔偿4.5亿两白银的条件！---以换取八国联军在其它一些条款上的让步，包括不追究慈禧本人的责任。”
小武大惊失色，道：“这一个调整、一下子就让中国多付了3.5亿两白银呀！我想知道慈禧这老娘儿们是怎么想的？她是不是把这事儿当成了对东南各省的惩罚？反正赔得再多也不是她付钱！她还是有钱去搞什么80大寿！”
八角呵呵一笑，道：“事后，无论是中国还是当事的所有国家（其实还不止8国），都明白庚子赔款的数额实在是过多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些退还款项事宜。”
“但这是题外话，就先不多说了。今天主要谈的是首都选位及其布防。从北京城一甲子内三次被攻打、而且都决定了中国的形势来看，如果不能掌握制海权，那就万万不能以北京为都。毕竟近现代的主要军事威胁，最大的可能就是从东边海上而来的。”
“而且还有一个信号必须重视---一旦渤海湾的两翼落入敌手，则北京城立即陷入危局。”
“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1860年），正是法军舰队先占领了烟台（在山东半岛）、英军舰队先占领了大连（在辽东半岛），随后英法联军从海边登陆、进击北京城就很难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