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那个无助的孩子。他的脸苍白,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藏在棉袄袖子里的手乌黑,且已龟裂。他的脸上挂着泪痕,低声抽泣着,在雪地中蹒跚而行。
屋檐下的冰溜子在列队看着他,看他的草鞋踩出的一个个雪窝,看他背着的那个简单的花布书包。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只觉得冷得厉害,需要用眼泪来表达。
他走过二分半家的门口,那只黑狗没有叫,而且也不见了踪影。黑狗是他的苦主,每天一早,当他去上学的时候就会叫个不停,他怕极了。他慢慢地走过去,真的没有狗叫,前面就是他的家了。
这个场景是鲁西南八十年代中期一个定格的画面——冬天一个覆盖着大雪的早晨。那个孩子——就是我!
其实我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冬天,但这不妨碍我有灰色的记忆,哦,或者说白茫茫的记忆!
那时候的雪下得格外的大,冬天的调色板白色是主色调,然后是下雪时灰蒙蒙的天空,雪后蓝湛湛的天空,记忆也因此有时是灰色的,有时是蓝色的。
从家到学校距离很短,拐一个弯,越过五六户人家,就到了。但那时感觉很长,因为这一路上,有两条狗,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斜对门养的那只黑狗是我的噩梦,其实我从来没有惹过它,但是只要看到我就呜呜得叫,十分的不友好。
如果你在我旁边,你还能看到我穿的那双夸张的草鞋。草鞋可能是鲁西南的特产,因为在其他地方,我没见过这种草鞋——鞋底是木头的,鞋帮是用玉米皮编制的,个头很大,能包得下穿着棉袜子的脚。棉袜是真的棉袜,像现在的雪地靴一样的感觉,里面絮着厚厚的棉花。
这样的草鞋穿着暖和,缺点是行动不便,所以我是蹒跚地走着,而且留下一串大大的脚印。亮臣是不穿这种草鞋的,有一次不知道怎么说动了我和我后桌的堂兄——也穿着草鞋,相互撞草鞋玩,哐哐哐的挺有意思。
还有一种雨雪天穿的鞋叫泥屐子,其实就是一个木头的鞋底,像一个小型的板凳,然后用绳子把棉鞋固定在泥屐子上。虽然简单,但是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行走却是非常的实用。
冬天是极冷的,那时候的小孩冻手冻脚都是常事,冻耳朵冻脸的也不鲜见。我现在还能记得冻脚后的感觉,木木的,麻麻的,然后脚在被窝里暖热了却又麻痒难当。
那时候冬天电影放映队常来村里放电影,《过年》、《飞天神鼠》、《三大战役》之类的影片反复看了多次了,大家还都乐此不疲地去村里大队部去看。露天场地,看上几个小时,浑身都冻透了,回到家里,在被窝里暖上个把钟头脚才感觉到热乎。
鲁西南有个我至今也不太理解的习惯——冬天不睡炕,无论多么冷。条件所限,那时候有没有其他的取暖设施,所以冬天屋里的温度比屋外也强不了多少。屋里的水缸通常都会结一层厚厚的冰,每天早晨需要先砸冰才能取水做饭。
村头老河里结了厚厚的冰,这是我们这帮半大孩子的游乐场。我们在冰上滑冰、打陀螺、追逐嬉戏,虽然大人三令五申,但是我们依旧玩得乐此不彼。有一回滑冰的时候没掌握好平衡,重重地摔在冰面上——仰面朝天,后脑勺着地。那次几乎摔休克了,躺了好一阵子才返过劲来,把旁边的小伙伴都吓坏了。好在我皮糙肉厚,终于还是爬了起来继续玩耍。
村前的万福河里也封冻了,一眼望去,仿佛一条蜿蜒的白练,曲折西去。平整的冰面也成了一条高速公路,身手不凡的村民会在上面骑自行车,掌握好平衡的情况下,堪比摩托车的速度。村里的海爷艺高人胆大,经常玩在冰上骑自行车的游戏。有一年开春,冰层已经开始化冻了,海爷不幸骑车掉进了冰窟窿。穿着棉衣的海爷很快就被冰凉的河水浸透了,他按住旁边的冰茬口想翻到冰层上来,结果按碎了一片片的冰,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村里其他人赶到才救他上来。从那以后,再没几个人再敢在冰面上骑车了。
村里的小学就在村子的西北角,七八间房子,一圈四四方方的院墙构成了学校的全部。教室里也没有取暖设施,而且窗玻璃通常有几块是缺失的,北风经常嗖嗖地吹进来。教室的温度在冰点以下,堪称真正的寒窗苦读了。
现在的小朋友可能没法理解那时候的环境,譬如当我给我儿子说起这个的时候,他总觉得不可思议。他对老家是非常向往的,每次去我父亲都会把最好吃的,最好玩的留给他。除了厕所,他感觉老家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写了这么多并不美丽的记忆,甚至有些堪称悲催,但是那段时光却是最怀念的,不仅仅因为它们不能再来,而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们活得特别的开心和快乐,这些,或许真的无法复制了。
作者简介:
邵新图,山东金乡人,资深八零后,现定居青岛。热爱文学,笔耕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