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会说自己家乡的方言是一件非常非常自豪且显得聪明的事情。
我很早就想写一篇关于方言的故事了。因为很小的时候,刚上学没多久,就推广普通话,老师上课教我们,还布置作业让我们回家也跟父母也要说普通话。
我记得我是特别积极的一个。那天回到家,放好我爸给我做的花布书包,郑重其事地对爸妈和我哥说,“从现在开始,我只说普通话了。请你们也跟我说普通话。”
但是从娘胎里开始就接受方言熏陶的我,没坚持多久,就放弃了。因为我在家的时候,总是会不受控制地飚出方言。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用方言畅所欲言说了很久。可想而知当时的小小的我,该是多么得崩溃。如果那时候有表情包的话,摊手的那个,绝对会被我用上一万遍。
从小一直是个谜,我对跟朗读说普通话有关的事情,异常地热情。语文课老师上经常会叫学生站起来阅读文章段落,我总是第一个举手,而且是那种手手举高高的,半个身子侧着,生怕老师看不见我的人。就连上初中后的历史课,那位历史老师特别喜欢让学生朗读历史课本里面,关于大人物的描写段落。没错,每堂课我都会朗读,因为除了我,大概也不会有人在历史课上积极响应老师朗读段落的要求吧。以至于后来,历史老师取消了这个爱好。可是当时我觉得自己确实朗读得特别有感情,而且发音清晰,语调自然,别提多优秀了。老师怎么就不愿意再让我起来朗读了呢?大概他也听厌了我的声音了吧。
但是这样的积极,也只会在学校和外面通用。我一回到家,自动转换方言模式,说的别提多溜了。
有一次一个同学在学校听见我和同村的同学说普通话,她很惊异,说,“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怎么还说普通话。”那句“好做作”在我们两个人的共同注视下,被活生生给她咽了回去。说来也奇怪,我们在一个中学上学的时候,都是说的普通话,但是一回家,立马大脑会自动拨动指针转到本村方言。
话说,徽州方言,可真的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道不清的方言。因为这里每隔一个村,一个县城,一个区,表达方式都不一样。黄山有三区四县,黄山区、屯溪区、徽州区、祁门县、黟县、歙县、休宁县。我们休宁县城的方言和屯溪市区的方言相差不太大,只有语调语音上面的不同。但是黄山区、徽州区、祁门、歙县、黟县这些地方的方言又完全不同了。我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也不理解我们说的意思。这就是为什么外地同胞来我们这,听到版本不一的方言,惊奇无比的原因。
并不是所有本地人都能把方言和普通话转化地如此自如,当然大部份是可以的。小学的时候,有的同学怎么也说不好普通话,调子总是会被自己的方言语调带跑偏,于是也就成了我们小时候哄堂大笑的课堂景象之一了。
上大学的时候,跟家里人通电话,室友总以为我在说日语。每次被她们用不解又崇敬的眼神盯着时,我总是油然升起一股为自己家乡长脸的荣誉感。
但依然是一样的,在学校和老师同学都是用标准的普通话交流,哦对了,还有英语或者真正的日语。因为我学的是英语专业,二外选修日语。从小没有丢弃的方言,居然也为了我在学习外语道路上,有了比别人更加优势的语音条件。
每次语音课上,老师几乎都会以我的发音作为同学们的标准。那时候学语音学,很多发音很难读准,但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困难,而且我模仿能力挺高的(当然局限在那个年代了,现在的我好像这项能力衰退了不少)。英语我比较偏好的几科目有听力、阅读、口语,而听力直接决定着你的口语模仿能力。只有听得进去,听得准确,你才能模仿地更像更标准更接近原声。
可是最开始,我还是对自己的发音有所疑虑。那是我发现自己用英语朗读和用英语正常说话的时候,那种嗓子和气息的把握完全不一样。那一次,是我唯一一次在大学的时候参加比赛——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当我写完稿子准备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个不同的点。
我突然很恐慌,因为我觉得自己在演讲的时候,完全是另外一个状态,非常地刻意。而且走狗屎运的是我抽到了第一个上台。那场比赛我的得分是90分。对我来说比较满意了。第一个上台,抱着不自信的心态,也许还是我的课题给我加分了。我准备的话题是关注环境,陈述的例子也接近生活。而且这是在我口语老师的指导下完成的演讲准备。
虽然我的大胡子口语老师认可了我的发音,”I like your accent when speaking in English. It’s not THAT standard accent but really comfortable and clear.”虽然我第一个上台上了90分,已经很不错。但是我还是没能进决赛。当然我自己并不在意,因为我从来就不喜欢比赛、考试、考级什么的。
我到现在还是这样认为,是我从娘胎里就掌握的方言,助我一臂之力,在语言学习领域从来没有非常难熬的时候。所以我非常不理解,很多人说我的天哪,英语太难了。考个四级考好几次。我考专八的时候,也没背过多少单词,顶多做了几套真题和模拟卷。(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会被打,但事实真就这样)。
以至于后来选修日语的时候,我也是毫无压力地就上手了。可是人不能总靠着那点本活一辈子啊。因为现在工作之后的我,没有了那么聪明。所以到现在我的韩语、西班牙语和法语一点进展都没有。人,还真的要服老!
也许是从小到大热衷于说普通话,我的普通话并没有南方口音,偏北方。所以回家工作之后,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外地人。这让我很苦恼。因为我们本地人说普通话都会把方言和普通话结合产生本地普通话(比如屯溪普通话简称屯普,休宁普通话简称休普)的模式。奇怪的是,我怎么也说不好本地普通话,但是让我单独说普通话和本地方言,我可以说好,一结合就转不了那个音。
我大概上初中的时候,家邻居的小姐姐生了孩子,一家几口就完全转变了模式,从小孩子刚出生,就对着他说普通话(尽管是夹杂了方言的)。于是越来越多的小孩,从小就被培养说普通话。我很少看到或者听到有哪家生了孩子的,从小教方言的。
比我小6岁的表妹,家住在县城,所以从小舅舅舅妈就熏陶她说普通话。以至于每次见到她时,我们不管是爷爷奶奶那一辈一辈子都很少接触普通话的人,还是我们正式接受过普通话教育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会自动地用普通话跟她交流。
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父母们用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发音,去教孩子们说普通话,这样孩子从小学到的根本就不是标准的普通话。但是像我们这一代(我和我哥的普通话都还不错,但方言也没有忘记),从小家里面用的语言就是方言,在外面和学校里才会用普通话,但是那时候我们说的确实是标准的普通话。所以我们既没有丢弃方言,也不耽误普通话的学习。
但是,话说回来,好像他们这样类型的孩子们,现在说的就是我刚提到的本地普通话,而这是我不会说的技能。想想内心还是不由地敬佩了那么一丢丢。
奇怪的就是,现在越来越多本地家庭,慢慢地都选择丢弃方言,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教育孩子。可是对我来说,我绝对不会允许我自己的孩子不说方言,甚至看不起说方言的人。等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会把自己这一嘴流利的从娘胎里带来的方言也从娘胎之始教给他们,并认真教他们标准的普通话、英语、日语、西班牙语、韩语、俄语、法语、泰语、印尼语等等等等,我还要教他们各种方言:粤语、闽南话、湖南话、武汉话、北京话、南京话、天津话等。除了东北话,这个压根就不用教,等上大学了,在大学里遇到一个东北的同学,分分钟学会东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