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矛盾才女苏雪林(发表稿)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因病去世,蔡元培、马相伯、宋庆龄等人成立了治丧委员会,为鲁迅先生料理后事。想不到年近不惑的女作家苏雪林突然给蔡元培写信,劝阻他不要给鲁迅治丧。苏雪林同时还致信胡适,将鲁迅描绘成“褊狭阴险,多疑善妒”、“色厉内荏,无廉无耻”、“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用词之尖酸刻毒,令人瞠目结舌。胡适回信,严肃批评她的来信“充满了旧文字的恶腔调”。
胡适还告诫苏雪林“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他(鲁迅)早年的文学作品,如他的小说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但苏雪林仍然我行我素,于同年11月12日,写了《与蔡孑民先生论鲁迅书》,正式开启了大半生轰轰烈烈的骂鲁事业。
据统计,仅从1936年秋末至1937年春,苏雪林就连续写了多篇文章《说妒》、《富贵神仙》、《论偶像》、《论诬蔑》、《论是非》 、《论鲁迅的杂感文》等,均是针对讨伐鲁迅而作,从形式到内容无所不用其极。
在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一大批被解放的女性在迅猛逆变的社会脱颖而出,崭露头角,才貌双全的苏雪林就是她们中的一位优秀代表。然而,这位著述颇丰,被誉为“文坛常青树”的民国才女,集作家、画家、教授、学者于一身,却为何如此偏执狭隘,大半生以鲁迅为攻击目标?纵观苏雪林被人诟病的这桩公案,人们既可看到民国时期一位充满矛盾的才女,也能对艺术家的为文与做人、胸襟与境界产生诸多的思考启迪。
一、“粉丝”变对手,事出必有因
其实,苏雪林曾经是鲁迅的忠实“粉丝”。青年时期的苏雪林,十分敬重文坛泰斗鲁迅。1928年,她的成名作《绿天》刚一出版,她就寄书给鲁迅,在扉页上公公正正写道:“鲁迅先生校正,学生苏雪林谨赠。”以学生自谦的苏雪林,对鲁迅的敬仰之情可见一斑。
苏雪林还发表文章对鲁迅大加赞赏,颂赞鲁迅可以跻身世界文坛,与著名作家并列。在苏雪林心中,鲁迅的文坛地位极高:“鲁迅是中国最早、最成功的乡土文艺家,(他的作品)能与世界名著分庭抗礼。”她认为:“鲁迅的小说创作并不多,《呐喊》和《彷徨》是他五四时代到于今的收获。两本,仅仅的两本,已经使他在将来的中国文学史上占到永久的地位了。”
但鲁迅甫一逝世,苏雪林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对鲁迅痛责不已,甚至蔑称其为“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从一位敬仰鲁迅的新女性作家,转眼变成心理变态人格分裂的骂街泼妇,到底是什么原因激起苏雪林如此深仇大恨?
流传至今的各种说法中,大致有“冷落说”、“为名说”,还有“打抱不平说”。
关于“冷落说”,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1928年,书商李小峰邀请沪上作家聚会,鲁迅和苏雪林都同时出席宴会。当主人把苏雪林介绍给鲁迅时,鲁迅只是坐着点点头,既没有握手,也没有寒暄,让已经伸出手的苏雪林非常尴尬。此时的鲁迅已是引领文坛的大家,再加本来生性孤傲,对后起之秀苏雪林一时未加留意,想来确有可能;苏雪林年轻气盛,一时难以遣怀也情有可源。但随着时光流逝,阅历渐深的苏雪林若还因此事耿耿于怀,睚眦必报,就很难说得过去了。
苏雪林从大陆到台湾,从中年到晚年,对鲁迅恶毒攻击,肆意污蔑,完全失去了一位学者起码的理性。连苏雪林自己也承认,“‘反鲁’几乎成了我半生的事业”。”有学者认为,苏雪林几十载坚持反鲁的政治立场,实则是她博取名利的凭借和资本。
但从苏雪林著作等身的学术成就,以及她一生节俭清贫、执着文学的文人气质来看,为博名利而坚持骂鲁反鲁的观点,又实在有些站不住脚。
至于打抱不平说,倒有几件事值得考虑。
事情还是要从书商李小峰组织的那次会面说起。鲁迅对苏雪林的冷淡,让这位美女粉丝颇为不悦。鲁迅还在席间批评一个叫孙福熙的人,说此人卑鄙无耻、为人做作一类的话,而恰好这位孙福熙是苏雪林在法国时的好朋友,这让苏雪林更加生气,于是在心底从鲁迅的粉丝转换为“敌人”了。
此外,还有苏雪林帮老师兼老乡胡适“打抱不平说”之说。苏雪林最尊敬的文化人是胡适,胡适去世时她悲痛万分,整月足不出户,写了好几篇悼文,可见她对胡适的敬重之深。鲁迅对胡适多有批评之语,朋友的敌人自然就成了敌人。这也加深了苏雪林对鲁迅的厌恶。胡适一生虽与鲁迅多有政见不同,但毕竟不愧为一代大师,他曾经耐心劝导苏雪林不要无端攻击鲁迅:“我很同情你的愤懑,但是我以为不必指责鲁迅的私生活,鲁迅经常用文章攻击我们,其实何损于我们一丝一毫?”可是恩师胡适也未能劝住苏雪林。
苏雪林骂鲁迅的传说多多,乍看似乎都有些道理,但仔细推敲,理由却都不充分。她一生不只是骂鲁迅一人,还公开发表了对沈从文、郁达夫、张资平等作家的刻薄评论。苏雪林对鲁迅的口诛笔伐,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偏激固执。不管是为名为利,还是打抱不平,都足以看出她如此激烈态度的背后,有着许多深刻复杂的起因。
二、矛盾而分裂,偏执又柔弱
苏雪林出生在一个仕宦之家,保守的祖母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生性倔强的她从小求知若渴,跟随兄长幼叔在家族私塾读书习字。聪慧敏捷的苏雪林不愿像母亲那样逆来顺受过一辈子,对旧式封建家庭充满反抗情绪,这种极端的自卑导致极端的自尊,使她骨子里从小就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忍受和反抗、柔顺与倔强的双重性格悄然生根。当重男轻女的祖母反对她继续上学之时,苏雪林竟以自杀要挟对抗,最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少女时代的这些经历,对成年之后的苏雪林影响甚深,使她既温顺又偏执,有时“怪异”得让人不可理喻。但同时,苏雪林正因为自己的努力抗争,才让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多面一体的矛盾人生,开启了她既褒且贬、毁誉参半的一生。
当苏雪林准备继续升学,祖母却再一次以婚嫁为由进行阻挠。软弱的母亲在强势的祖母面前无能为力,苏雪林则誓不低头,直到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命绝于世,这才让祖母不得不停止逼婚,满足她求学的愿望。
在苏雪林24岁那年,即1921年秋天,她瞒着家人前往法国留学。颇有心计的苏雪林直到临行的当天晚上,才把这个决定告知母亲,让全家人想阻挡也来不及了。在法国就读的三年,由于水土不服,她经常生病。此时家里发生一连串变故,父亲不幸病故,母亲也以自己生病为由,催她赶快回家完婚。
苏雪林的结婚对象,是家里为她包办的江西南昌商人的儿子张宝龄。这位张宝龄出身原本不俗,是位典型的工科男,在国外留学期间就与苏雪林有过书信往来。只不过工科男一是一、二是二的“踏实”,在酷爱文艺的苏雪林看来是不解风情的木讷。苏雪林写信给父亲要求解除婚约,威胁说要轧死在电车之下。甚至为了摆脱婚姻的束缚,对病中的母亲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但最终禁不住母亲在病榻上的一再哀求,苏雪林最终还是和张宝龄结婚了。她具有不屈的反抗精神,但又并不彻底,这导致她未来命运的诸多不幸,这也是她为寻求心理救赎而痛骂鲁迅的原因之一吧。
三、同房不同寝,离开不离婚
要说苏雪林一生有过幸福,也许是她新婚不久的短暂时光。但张宝龄后天形成的人格缺陷,很快又使他们的婚姻陷入危机。
张家父母对子女非打即骂,张宝龄兄弟几个的童年生活非常不幸。据说,张宝龄的弟弟结婚后,拒绝行夫妻之实。新娘向父母哭诉,他弟弟竟然如此解释:“我从小就被父母骂是头只吃不做的猪,一条不会叫的狗,那我何苦还生些小猪小狗惹人嫌恶。”更有甚者,后来,张宝龄弟弟算错了一笔小帐,担心父母责骂,居然自杀了。出生在这样的环境,张宝龄对婚姻的兴趣本就不大。
“结婚后,受我热情的烧炙,他那一颗冷如冰雪的心,稍稍为之融化,所以我们在苏州天赐庄那一年的生活,倒也算得甜蜜。”这是苏雪林年老之时写下的文字,或可证明张宝龄在原生家庭的确遭受了太多不幸。
两个成长不幸的人组建的家庭,早就埋下了不幸的种子,加之性格迥异的两人都不善于经营,修成正果的可能性也就更加渺茫。
对于张宝龄的不解风情,有两个流传下来的小故事。其一是在一年的中秋时节,苏雪林挽着张宝龄在花园中散步,指着月亮娇嗔地说:“月亮好圆啊。”但张宝龄却“诚实地”回答:“再圆也没有我用圆规画的圆。”
其二是在苏雪林感叹花朵竟是如此美丽的时候,张宝龄却不识时务来一句:“花不过就是植物的生殖器罢了”。张宝龄的理性甚至木讷,让文艺范十足的苏雪林渐渐从不满到愤懑,两人经常吵架,甚至立下了约定,这份婚姻只是有名无实,即使是同居也不同寝,各过各的生活,互不打扰。
除了性格方面的问题,苏雪林还认为张宝龄有大男人主义,比如她每月贴补部分金钱给娘家人,张宝龄就很不满。面对苏雪林的抱怨,张宝龄无法解释,自生闷气,两人的关系愈发冷淡。
张宝龄薪资颇为丰厚,但偏狭小气、严谨踏实的性格在苏雪林眼中就变成了不通人情世故的“算计”;而成天只知道读书画画从来不做家务的苏雪林,在张宝龄眼中是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彼此本就存在性格差距,却没有谁愿意作出退步或者改变。
认识到问题所在的苏雪林没有选择离婚,反而在年老之时如此回忆:“假如不是旧婚姻羁束着我,像我这样热情奔放的人,早不知上了哪个轻薄儿的当,想到那场迷惘,到今还觉寒心。”想当初,她对包办婚姻的抗拒是那么强烈,不但背负婚约与人谈恋爱,还三番四次地写信要求父亲退婚,到头来却又如此莫名其妙地感谢旧式婚姻。
苏雪林和丈夫结婚24年,在一起的时间却不超过4年,苏雪林一直都在逃离家庭,四处教书,与张宝龄聚少离多,始终分居,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但这两人却都默契地守护了这个如“活死人墓”一般的婚姻一辈子。苏雪林曾经将矛头指向鲁迅的私生活和道德品质,抨击他丢下发妻朱安和女学生许广平恋爱生子一类的事,这大约是她自己在婚姻遭遇不幸但却选择忍受,以此对鲁迅投出的一记尖锐“标枪”。?
四、又敬且恨,矛盾的分裂体
纵观苏雪林一生,婚姻生活的确不幸,但不幸的婚姻让她脱离家庭,有了更多的时间从事学术探究。
1928年,苏雪林31岁。她的散文集《绿天》、长篇自传体小说《棘心》相继出版,一跃成为蜚声文坛的女作家。她与冰心、冯沅君、凌叔华和丁玲,成为新文学最受瞩目的五位女作家。她的文章言辞华茂,文采斐然,国学功底力透纸背。她早期的散文,以率真、隽丽、灵动的文字,童心、自然、母爱的主题,为读者展示一幅幅生意盎然的画卷,温润柔情,甜蜜宽广,让人浸浴在大自然的清新美景里,从中领略到无穷乐趣。苏雪林后半生绝大多数,都用在了研究上。1980年,83岁高龄的苏雪林奉献出她最堪自豪的宏篇巨构《屈赋新探》。计四集,共180万字。苏雪林一生勤奋努力,著述颇丰,留下小说、散文、诗集、戏剧、文艺评论等共50多部,逾2000万字。新文学以来,有如此辉煌成就者恐怕仅苏雪林一人。《孽海花》作者曾孟朴先生这样评价她:“全身脱尽铅华气,始信中闺有大苏。”
但苏雪林因为自身不幸而对他人造成的伤害,除了让理工男老公张宝龄和她一样遭受婚姻里的戕害,更特别的是她的“反鲁事业”。
苏雪林对鲁迅持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态度,一方面她十分钦佩鲁迅的小说才华及认可鲁迅在文学史的地位;另一方面她又较为反感鲁迅的杂文,这种反感多少掺杂着不少私人情感,因为鲁迅用杂文攻击的敌人有许多都是她的朋友。比如胡适是苏雪林一生最尊敬的人,陈西滢是苏雪林在武大的同事兼上级,杨荫榆是苏雪林所尊敬且有同病相怜之感的前校长。并且,鲁迅的那篇著名的《寡妇主义》,骂的是女师大校长杨荫榆,但“感同身受”的何止杨荫榆一人。
苏雪林对鲁迅杂文部分表现出反感、批判及讽刺,主要是看不惯鲁迅的刻薄、尖酸:“他那引绳批根,絮絮不休;他那‘散布流言’,‘捏造事实’,‘放冷箭’种种手段使用得太多而露出的破绽……因此露出自己‘不近人情’的性格,失去读者的同情则更为可惜。”从此可以看出苏雪林在心底实在“讨厌”鲁迅借用杂文骂人,并且笔锋实在犀利无情。
苏雪林“褊狭阴险,多疑善妒,睚眦必报,不近人情”,她不但是骂鲁迅,她还曾咒骂创造社时期的郭沫若、郁达夫等人。郁达夫写的《沉沦》,苏雪林说作者自己有神经病,小说中的人物个个有神经病;钱钟书写的《围城》,苏雪林居然认为这本书叫人联想到肉欲。如此等等,其实都是一叶障目。
五、新思想旧行动,爱也悠悠恨也悠悠
“横看成岭侧成峰”,对人对事对待问题的角度不同,看法和认识也就不一样。这代人中,苏雪林是她们中最典型的代表,她们一生都在与自己、与命运、与社会作斗争;她们愿意牺牲自己,也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又害怕背离传统,只好在反抗和顺从中矛盾与煎熬;她们追求精神上令人神往的纯洁,绝少计较世俗利益,却又残留传统文人的固执,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较真与另类在现实的不断击打下愈来愈显得人格分裂。这正如矛和盾一攻一守,亦如任何人都有正面和反面。苏雪林思想上的“矛盾”,恰如现实生活中的矛和盾,她利用了这种“武器”,努力保护着自己,才让她焦躁的内心不至崩溃,所以她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和苦楚之后,居然活成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寿。
文学的本质是启迪和弘扬真美善,通过谩骂的方式表达出来,想表达捍卫自己的所谓本质,收获的是攻讦的结果。文艺创作素来有苏雪林先辈苏东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富有社会责任感的豪放派,也有李商隐“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婉约派,苏雪林却自成“小桥流水归山林”的小资情怀派。把做人和创作混为一谈,用血气与肉身写作,如水一样透明与真实,结果也就不得不多些遗憾。好在晚年苏雪林已经自省,她在《苏雪林自传》的自序开篇就说:“我是一个自卑感相当重的人。”只有自信或者已经超越自卑的人,才会宣称自己“自卑”。从她的自传中,的确看得出苏雪林的袒露和自负,但她勇于自我揭短,不断反省。苏雪林的忏悔,有由衷的内疚、羞愧,严厉的自我鞭笞,以及明晰深刻的反思,但她终不能达到她的恩师胡适的境界。今天我们再读苏雪林,从中看到的是一个曾经偏颇、焦躁、好胜、矛盾、固执、爱憎分明最后又能幡然自省的复杂女性,她的缺陷和她的优秀同样令人瞩目。只有放下过往,不要计较太多,生活才不会太累。
归根到底,苏雪林矛盾的一生,是思想的“新”突破不了行动的“旧”造成的结果。她欣赏鲁迅的才华,却又痛恨鲁迅用犀利的笔锋去谩骂他人,并且这些人中有她的友朋师长。于是,她就就要借用鲁迅的方式去反击,以此证明世间还有公道;她痛恨包办婚姻,想在婚姻里寻找到真正的幸福,但她却没有冒着被人歧视的眼光生活的勇气,所以宁愿遭受痛楚而披着婚姻的外衣,保持灵魂的纯洁。
苏雪林在《自传》中说:“我诞生于一个极端保守的家庭,虽幼年饱受旧礼教之害,但幼年耳濡目染的力量太强,思想究竟是保守的。” 这就是对她矛盾的一生最恰当的解释。
苏雪林的这种矛盾、分裂的性格,在对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胡适是她一生挚爱的师长,他对她关爱有加,她对他既敬且爱;鲁迅是她一生的牵绊,因为他,她遭受很多人质疑甚至谩骂。在那个激荡起伏的时代,苏雪林能够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不卑不亢生活,坎坷甚至充满悲剧,但毕竟活出了自我,独立而专注,并以等身著作赢得万古留名,特别是对屈赋的研究,让世人记住了这位如水的民国最矛盾才女。
初稿
民国矛盾才女苏雪林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因病去世,蔡元培、马相伯、宋庆龄等人成立了治丧委员会,为鲁迅先生料理后事。想不到年近不惑的女作家苏雪林突然给蔡元培写信,劝阻他不要给鲁迅治丧。苏雪林同时还致信胡适,将鲁迅描绘成“褊狭阴险,多疑善妒”、“色厉内荏,无廉无耻”、“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用词之尖酸刻毒,令人瞠目结舌。胡适回信,严肃批评她的来信“充满了旧文字的恶腔调”,“‘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一句尤不成话”。
胡适先生一贯容人,而且苏雪林是他的老乡、弟子,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就超越师生关系。胡适先生说出这样的话,算是非常严厉。胡适还告诫苏雪林“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他(鲁迅)早年的文学作品,如他的小说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但苏雪林仍然我行我素,于同年11月12日,写了《与蔡孑民先生论鲁迅书》,正式开启了大半生轰轰烈烈的骂鲁事业。
据统计,仅从1936年秋末至1937年春,苏雪林就连续写了多篇文章《说妒》、《富贵神仙》、《论偶像》、《论诬蔑》、《论是非》 、《论鲁迅的杂感文》等,均是针对讨伐鲁迅而作,从形式到内容无所不用其极。
在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一大批被解放的女性在迅猛逆变的社会脱颖而出,崭露头角,才貌双全的苏雪林就是她们中的一位优秀代表。然而,这位著述颇丰,被誉为“文坛常青树”的民国才女,集作家、画家、教授、学者于一身,却为何如此偏执狭隘,大半生以鲁迅为攻击目标?纵观苏雪林被人诟病的这桩公案,人们既可看到民国时期一位充满矛盾的才女,也能对艺术家的为文与做人、胸襟与境界产生诸多的思考启迪。
“粉丝”变对手,事出必有因
其实,苏雪林曾经是鲁迅的忠实“粉丝”。
青年时期的苏雪林,十分敬重文坛泰斗鲁迅。1928年,她的成名作《绿天》刚一出版,她就寄书给鲁迅,在扉页上公公正正写道:“鲁迅先生校正,学生苏雪林谨赠。”以学生自谦的苏雪林,对鲁迅的敬仰之情可见一斑。
苏雪林还发表文章对鲁迅大加赞赏,颂赞鲁迅可以跻身世界文坛,与著名作家并列。在苏雪林心中,鲁迅的文坛地位极高:“鲁迅是中国最早、最成功的乡土文艺家,(他的作品)能与世界名著分庭抗礼。”她认为:“鲁迅的小说创作并不多,《呐喊》和《彷徨》是他五四时代到于今的收获。两本,仅仅的两本,已经使他在将来的中国文学史上占到永久的地位了。”
但鲁迅甫一逝世,苏雪林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对鲁迅痛责不已,甚至蔑称其为“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从一位敬仰鲁迅的新女性作家,转眼变成心理变态人格分裂的骂街泼妇,到底是什么原因激起苏雪林如此深仇大恨?
流传至今的各种说法中,大致有“冷落说”、“为名说”,还有“打抱不平说”。
关于“冷落说”,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1928年,书商李小峰邀请沪上作家聚会,鲁迅和苏雪林都同时出席宴会。当主人把苏雪林介绍给鲁迅时,鲁迅只是坐着点点头,既没有握手,也没有寒暄,让已经伸出手的苏雪林非常尴尬。苏雪林自己在《关于我的荣与辱》一文中也证实了此说:“有一回上海北新书局老板李小峰先生为联欢起见,宴请曾在他书店出书的文人,鲁迅与林语堂先生齐出席,我亦敬陪末座。我对鲁迅固极冷淡,他对我也昂头天外,不屑理睬。”
此时的鲁迅已是引领文坛的大家,再加本来生性孤傲,对后起之秀苏雪林一时未加留意,想来确有可能;苏雪林年轻气盛,一时难以遣怀也情有可源。但随着时光流逝,阅历渐深的苏雪林若还因此事耿耿于怀,睚眦必报,就很难说得过去了。
苏雪林从大陆到台湾,从中年到晚年,对鲁迅恶毒攻击,肆意污蔑,完全失去了一位学者起码的理性。连苏雪林自己也承认,“‘反鲁’几乎成了我半生的事业”。”有学者认为,苏雪林几十载坚持反鲁的政治立场,实则是她博取名利的凭借和资本。澳大利亚学者寇志明就说:“苏雪林的反鲁工作只是一种手段,与她的作品本身毫无关系。”
但从苏雪林著作等身的学术成就,以及她一生节俭清贫、执着文学的文人气质来看,为博名利而坚持骂鲁反鲁的观点,又实在有些站不住脚。
至于打抱不平说,倒有几件事值得考虑。
事情还是要从书商李小峰组织的那次会面说起。鲁迅对苏雪林的冷淡,让这位美女粉丝颇为不悦。鲁迅还在席间批评一个叫孙福熙的人,说此人卑鄙无耻、为人做作一类的话,而恰好这位孙福熙是苏雪林在法国时的好朋友,这让苏雪林更加生气,于是在心底从鲁迅的粉丝转换为“敌人”了。
此外,还有苏雪林帮老师兼老乡胡适“打抱不平说”之说。苏雪林最尊敬的文化人是胡适,胡适去世时她悲痛万分,整月足不出户,写了好几篇悼文,可见她对胡适的敬重之深。鲁迅对胡适多有批评之语,朋友的敌人自然就成了敌人。这也加深了苏雪林对鲁迅的厌恶。胡适一生虽与鲁迅多有政见不同,但毕竟不愧为一代大师,他曾经耐心劝导苏雪林不要无端攻击鲁迅:“我很同情你的愤懑,但是我以为不必指责鲁迅的私生活,鲁迅经常用文章攻击我们,其实何损于我们一丝一毫?”可是恩师胡适也未能劝住苏雪林。
苏雪林骂鲁迅的传说多多,乍看似乎都有些道理,但仔细推敲,理由却都不充分。她一生不只是骂鲁迅一人,还公开发表了对沈从文、郁达夫、张资平等作家的刻薄评论。苏雪林对鲁迅的口诛笔伐,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偏激固执。不管是为名为利,还是打抱不平,都足以看出她如此激烈态度的背后,有着许多深刻复杂的起因。
矛盾而分裂,偏执又柔弱
苏雪林出生在一个仕宦之家,封建保守的祖母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生性倔强的她从小求知若渴,跟随兄长幼叔在家族私塾读书习字。聪慧敏捷的苏雪林不愿像母亲那样逆来顺受过一辈子,对旧式封建家庭充满反抗情绪,这种极端的自卑导致极端的自尊,使她骨子里从小就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忍受和反抗、柔顺与倔强的双重性格悄然生根。当重男轻女的祖母反对她继续上学之时,苏雪林竟以自杀要挟对抗,最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少女时代的这些经历,对成年之后的苏雪林影响甚深,使她既温顺又偏执,有时“怪异”得让人不可理喻。但同时,苏雪林正因为自己的努力抗争,才让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多面一体的矛盾人生,开启了她既褒且贬、毁誉参半的一生。
当苏雪林准备继续升学,祖母却再一次以婚嫁为由进行阻挠。软弱的母亲在强势的祖母面前无能为力,苏雪林则誓不低头,直到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命绝于世,这才让祖母不得不停止逼婚,满足她求学的愿望。
在苏雪林24岁那年,即1921年秋天,她瞒着家人前往法国留学。颇有心计的苏雪林直到临行的当天晚上,才把这个决定告知母亲,让全家人想阻挡也来不及了。在法国就读的三年,由于水土不服,她经常生病。此时家里发生一连串变故,父亲不幸病故,母亲也以自己生病为由,催她赶快回家完婚。
苏雪林的结婚对象,是家里为她包办的江西南昌商人的儿子张宝龄。这位张宝龄出身原本不俗,是位典型的工科男,在国外留学期间就与苏雪林有过书信往来。只不过工科男一是一、二是二的“踏实”,在酷爱文艺的苏雪林看来是不解风情的木讷。苏雪林写信给父亲要求解除婚约,威胁说要轧死在电车之下。甚至为了摆脱婚姻的束缚,对病中的母亲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上帝饶恕我,我当时不知为什么竟有那样狠毒的念头,我有好几次希望母亲早些去世。”即使面对挚爱她的母亲,只要违逆自己的意愿,苏雪林也会如此诅咒,可见其性格之决绝。
但最终禁不住母亲在病榻上的一再哀求,苏雪林最终还是和张宝龄结婚了。她具有不屈的反抗精神,但又并不彻底,这导致她未来命运的诸多不幸,这也是她为寻求心理救赎而痛骂鲁迅的原因之一吧。
同房不同寝,离开不离婚
要说苏雪林一生有过幸福,也许是她新婚不久的短暂时光。但张宝龄后天形成的人格缺陷,很快又使他们的婚姻陷入危机。
张家父母对子女非打即骂,张宝龄兄弟几个的童年生活非常不幸。据说,张宝龄的弟弟结婚后,拒绝行夫妻之实。新娘向父母哭诉,他弟弟竟然如此解释:“我从小就被父母骂是头只吃不做的猪,一条不会叫的狗,那我何苦还生些小猪小狗惹人嫌恶。”更有甚者,后来,张宝龄弟弟算错了一笔小帐,担心父母责骂,居然自杀了。出生在这样的环境,张宝龄对婚姻的兴趣本就不大。
“结婚后,受我热情的烧炙,他那一颗冷如冰雪的心,稍稍为之融化,所以我们在苏州天赐庄那一年的生活,倒也算得甜蜜。”这是苏雪林年老之时写下的文字,或可证明张宝龄在原生家庭的确遭受了太多不幸。
两个成长不幸的人组建的家庭,早就埋下了不幸的种子,加之性格迥异的两人都不善于经营,修成正果的可能性也就更加渺茫。
对于张宝龄的不解风情,有两个流传下来的小故事。中秋时节,苏雪林挽着张宝龄在花园中散步,指着月亮娇嗔地说:“月亮好圆啊。”但张宝龄却“诚实地”回答:“再圆也没有我用圆规画的圆。”
苏雪林回忆,还有一次自己感叹花朵竟是如此美丽的时候,张宝龄却不识时务来一句:“花不过就是植物的生殖器罢了”。作为理工男的理性甚至木讷,让文艺范十足的苏雪林渐渐从不满到愤懑,两人经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甚至立下了约定,这份婚姻只是有名无实,即使是同居也不同寝,各过各的生活,互不打扰。
除了性格方面的问题,苏雪林还认为张宝龄有大男人主义,比如她每月贴补部分金钱给娘家人,张宝龄就很不满。面对苏雪林的抱怨,张宝龄无法解释,自生闷气,两人的关系愈发冷淡僵硬。
张宝龄薪资颇为丰厚,但偏狭小气、严谨踏实的性格在苏雪林眼中就变成了不通人情世故的“算计”;而成天只知道读书画画从来不做家务的苏雪林,在张宝龄眼中是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彼此本就存在性格差距,却没有谁愿意作出退步或者改变。
认识到问题所在的苏雪林没有选择离婚,反而在年老之时如此回忆:“假如不是旧婚姻羁束着我,像我这样热情奔放的人,早不知上了哪个轻薄儿的当,想到那场迷惘,到今还觉寒心。”想当初,她对包办婚姻的抗拒是那么强烈,不但背负婚约与人谈恋爱,还三番四次地写信要求父亲退婚,到头来却又如此莫名其妙地感谢旧式婚姻。
苏雪林和丈夫结婚24年,在一起的时间却不超过4年,苏雪林一直都在逃离家庭,四处教书,与张宝龄聚少离多,始终分居,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但这两人却都默契地守护了这个如“活死人墓”一般的婚姻一辈子。她在晚年曾说过这么一段话:“我是只蝴蝶,恋爱应该是我全部的生命,偏偏我在这个上面仅余一页空白。”
苏雪林曾经将矛头指向鲁迅的私生活和道德品质,抨击他丢下发妻朱安和女学生许广平恋爱生子一类的事,这大约是她自己在婚姻遭遇不幸但却选择忍受,以此对鲁迅投出的一记尖锐“标枪”?
又敬且恨,矛盾的分裂体
纵观苏雪林一生,婚姻生活的确不幸,但不幸的婚姻让她脱离家庭,有了更多的时间从事学术探究。
1928年,苏雪林31岁,散文集《绿天》、长篇自传体小说《棘心》相继出版,一跃成为蜚声文坛的女作家。她与冰心、冯沅君、凌叔华和丁玲,并称为新文学最受瞩目的五位女作家。她的文章言辞华茂,文采斐然,国学功底力透纸背。她早期的散文,以率真、隽丽、灵动的文字,童心、自然、母爱的主题,为读者展示一幅幅生意盎然的画卷,温润柔情,甜蜜宽广,让人浸浴在大自然的清新美景里,从中领略到无穷乐趣。苏雪林后半生绝大多数,都用在了研究上。1980年,83岁高龄的苏雪林奉献出她最堪自豪的宏篇巨构《屈赋新探》。这部煌煌大著计四集共180万言,让世人重新认识了屈原的伟大与作品的不朽。
苏雪林一生勤奋努力,著述颇丰,留下小说、散文、诗集、戏剧、文艺评论等共50多部,逾2000万字。新文学以来,有如此辉煌成就者恐怕仅苏雪林一人。为此,亚洲华文作家文艺基金会于1993年4月向她颁发资深敬慰奖,而《孽海花》作者曾孟朴先生这样评价她:“全身脱尽铅华气,始信中闺有大苏。”
但苏雪林因为自身不幸而对他人造成的伤害,除了让理工男老公张宝龄和她一样遭受婚姻里的戕害,更特别的是她的“反鲁事业”。
苏雪林对鲁迅持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态度,一方面她十分钦佩鲁迅的小说才华及认可鲁迅在文学史的地位;另一方面她又较为反感鲁迅的杂文,这种反感多少掺杂着不少私人情感,因为鲁迅用杂文攻击的敌人有许多都是她的朋友。比如胡适是苏雪林一生最尊敬的人,陈西滢是苏雪林在武大的同事兼上级,杨荫榆是苏雪林所尊敬且有同病相怜之感的前校长。并且,鲁迅的那篇著名的《寡妇主义》,骂的是女师大校长杨荫榆,但“感同身受”的何止杨荫榆一人?
苏雪林对鲁迅杂文部分表现出反感、批判及讽刺,主要是看不惯鲁迅的刻薄、尖酸:“他那引绳批根,絮絮不休;他那‘散布流言’,‘捏造事实’,‘放冷箭’种种手段使用得太多而露出的破绽……因此露出自己‘不近人情’的性格,失去读者的同情则更为可惜。”从此可以看出苏雪林在心底实在“讨厌”鲁迅借用杂文骂人,并且笔锋实在犀利无情。
从苏雪林的切身际遇以及鲁迅先生的行文风格来看,其实两人倒是在很多地方都相近甚至相同。鲁迅小时候遭遇家道中落,受人冷眼,不能不说他“嫉恶如仇”与“嬉笑怒骂”的种子随着成长已经生根发芽;苏雪林生长在封建专制的家庭,但不愿意接受“女子无才就是德”而生发出来的抗争,却在传统保守的桎梏下无端顺从,骨子里的卑微激发出强烈的自尊犹如冲破石头缝隙的小芽,终于在残酷现实的暴风雨中成长起来。鲁迅先生的逝世即是一个契机,自认为已经成长起来的苏雪林彻底爆发,内心的仇恨终于茁壮成长为“参天大树”。
有学者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出发,认为苏雪林试图得到鲁迅这个精神父亲的认同但被无情拒绝,故而大胆“弑父”,以激烈悲壮的姿态与这个“父亲”彻底决绝,苏雪林是个心理变态偏激的人。
苏雪林“褊狭阴险,多疑善妒,睚眦必报,不近人情”,她不但是骂鲁迅,她还曾咒骂创造社时期的郭沫若、郁达夫等人。郁达夫写的《沉沦》,苏雪林说作者自己有神经病,小说中的人物个个有神经病;钱钟书写的《围城》,苏雪林居然认为这本书叫人联想到肉欲。如此等等,其实都是一叶障目。苏雪林骂人是实,也许骂得太过也是实,但她的“矫枉过正”肯定不全是那样令人不屑。
新思想旧行动,爱也悠悠恨也悠悠
“横看成岭侧成峰”,对人对事对待问题的角度不同,结果也就不一样。这代人中,苏雪林是她们中最典型的代表,她们一生都在与自己、与命运、与社会作斗争;她们愿意牺牲自己,也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又害怕背离传统,只好在反抗和顺从中矛盾与煎熬;她们追求精神上令人神往的纯洁,绝少计较世俗利益,却又残留传统文人的固执,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较真与另类在现实的不断击打下愈来愈显得人格分裂。这正如矛和盾一攻一守,亦如任何人都有正面和反面。苏雪林思想上的“矛盾”,恰如现实生活中的矛和盾,她利用了这种“武器”,努力保护着自己,才让她焦躁的内心不至崩溃,所以她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和苦楚之后,居然活成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寿。
文学的本质是启迪和弘扬真美善,通过谩骂的方式表达出来,想表达捍卫自己的所谓本质,收获的是攻讦的结果。文艺创作素来有苏雪林先辈苏东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富有社会责任感的豪放派,也有李商隐“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婉约派,苏雪林却自成“小桥流水归山林”的小资情怀派。把做人和创作混为一谈,用血气与肉身写作,如水一样透明与真实,结果也就不得不多些遗憾。好在晚年苏雪林已经自省,她在《苏雪林自传》的自序开篇就说:“我是一个自卑感相当重的人。”只有自信或者已经超越自卑的人,才会宣称自己“自卑”。从她的自传中,的确看得出苏雪林的袒露和自负,但她勇于自我揭短,不断反省。苏雪林的忏悔,有由衷的内疚、羞愧,严厉的自我鞭笞,以及明晰深刻的反思,但她终不能达到她的恩师胡适的境界。今天我们再读苏雪林,从中看到的是一个曾经偏颇、焦躁、好胜、矛盾、固执、爱憎分明最后又能幡然自省的复杂女性,她的缺陷和她的优秀同样令人瞩目。只有放下过往,不要计较太多,生活才不会太累。
归根到底,苏雪林矛盾的一生,是思想的“新”突破不了行动的“旧”造成的结果。她欣赏鲁迅的才华,却又痛恨鲁迅用犀利的笔锋去谩骂他人,并且这些人中有她的友朋师长。于是,她就就要借用鲁迅的方式去反击,以此证明世间还有公道;她痛恨包办婚姻,想在婚姻里寻找到真正的幸福,但她却没有冒着被人歧视的眼光生活的勇气,所以宁愿遭受痛楚而披着婚姻的外衣,保持灵魂的纯洁。
苏雪林在《自传》中说:“实际上,我是一个人,是一个很普通的女性,青年时代也颇向往爱情生活,屡受打击,对爱情倒尽胃口,从此再也不想谈这两个字,把爱情升华为文学创作及学术研究的原动力,倒也是意外的收获。” “恋爱,无论肉体和精神,都应当有一种贞操,而精神贞操之重要,更在肉体之上。” “我诞生于一个极端保守的家庭,虽幼年饱受旧礼教之害,但幼年耳濡目染的力量太强,思想究竟是保守的。” 这就是对她矛盾的一生最恰当的解释。
苏雪林的这种矛盾、分裂的性格,在对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胡适是她一生挚爱的师长,他对她关爱有加,她对他既敬且爱;鲁迅是她一生的牵绊,因为他,她遭受很多人质疑甚至谩骂。在那个激荡起伏的时代,苏雪林能够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不卑不亢生活,坎坷甚至充满悲剧,但毕竟活出了自我,独立而专注,并以等身著作赢得万古留名,特别是对屈赋的研究,让世人记住了这位如水的民国最矛盾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