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邮局,金毛还在座位上等着,我把饮料递给她,金毛笑着把瓶盖拧开,喝了一口。我坐在她旁边,好奇地问:“你要办什么事情?”金毛回答:“我要汇款。”我点点头。金毛把touch收起来去填汇款单。于是我也起身跟她一起来到一张桌子。金毛拿起桌上的水笔,小心翼翼的填写汇款单。依旧是挤在一起的方块字,我眯起眼睛才勉强看懂,实在太吃力。收款人也姓余,地址是安徽寿县某某村某某队,汇款金额是1500元。
我有点好奇,忍不住又问:“你汇钱给谁?”金毛抬起头说:“给我妈妈的,我每个月都汇钱回去。”我追问:“你每个月都汇那么多回去吗?”金毛点点头,说:“有时候工资高就会多汇点。”她的语气平稳坦然,仿佛这是一件很自然很平常的事情。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金毛一个月才二千多块工资啊,虽然有公司宿舍和工作餐,但这一下子就把一大半的工资寄回去,让我吃惊不已。
我忍不住又问:“你家里人没收入吗?”金毛说:“他们都是农民的,只有百块钱收入,我还有个哥哥呢,我妈让我寄钱回去,将来我哥娶媳妇要花很多钱呢,我反正平时也不花什么钱的啦。”我完全石化了。金毛竟然还有个哥哥,竟然每个月还要把钱都寄回去给他。我质问金毛:“难道你哥没工作吗,怎么好意思拿妹妹的钱。”没想到金毛竟然板起脸,教育起我来:“你这就不对了,他是我亲哥啊,他现在在佛山打工,前段时间相亲了一个邻村的姑娘,可是我们那结婚也不便宜啊,我能帮肯定要帮的。”金毛脸上荡漾着正气的神情,仿佛帮助亲人是天经地义非常自豪的事情,让我无地自容。
我却气不打一处来,但想想这是金毛的家事,我又以什么身份去管呢。只是总觉得心里压抑的紧,这金毛胳膊肘怎么老往家里偏。我不接话,一个人去座位上坐着,记得论坛上面有个帖子好像说穷山恶水卖女儿什么的事情,总觉得那么相似,心里更加不踏实。金毛填完汇款单,又坐回我身旁,全然没有发现我的心事。
金毛撒娇地问:“我们事情办完就去你奶奶家吗?这里过去远吗?”我支支吾吾起来,心想,带金毛去奶奶家,这个性质马上就变了啊。联想到金毛汇款的事情,不禁感到蛋疼的很。好在这时金毛的号到了,她扭着大屁股走向柜面,我得以平舒一口气,缓一缓思绪。
我告诉自己,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让金毛把毓婷吃了,这个事情不优先解决掉,,我自己的终生大事还没着落,估计她亲哥哥的婚事,却要先压在我的肩膀上了。越想越后怕,左手插在口袋里面,紧紧握住那盒药,手心冒出汗来。我看见金毛在柜面上面,手忙角落的和里面的办事员争执着什么,便走了过去。金毛看见我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向我告状,她刁难我,不给我办事。
我拍拍金毛的肩膀,让她不要说话,用上海话客气的对厚防弹玻璃窗里的小姐说:“怎么了。”见我说的是上海话,办事员也用上海话和我说:“侬女~朋~友字写成这样,我看不懂,而且她一急就说方言。谁能听明白。”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把女朋友三个字拉的特别的长,也可能是我自己神经太紧张。我气的要死,却看见后面长长的队伍,强忍住愤怒,没有发火。我把金毛的汇款单拿起来,对办事员说:“我来念,总行了吧。”“安徽省~寿县~某某村~~~队~~~”,念到一半我也顿住了,问了下金毛,才终于把地址全部念完了。
事情办完,金毛似乎还想说几句,我把她用力一拉,心想,还嫌丢人不够到位吗?我拽着金毛的手腕离开了邮局,到了邮局外面,金毛说:“亲,你拽的我手好疼。”我手一松,看见金毛的手腕有一圈红色的手指印迹,我太用力了,我耸耸肩说:“没必要去和里面的三八争,事情办完就可以了。”金毛脸上依旧忿忿不平。我对金毛说:“我们先回家吧。”金毛有点失落,疑惑不解地问:“不去你奶奶家了吗。”我敷衍她:“先回去,时间还早。”
回到家,我把电视机打开,让金毛在沙发上坐着。我又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金毛。金毛喝了一小口,见我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我定了定神,把盒子递给金毛。金毛拿过来看了一下,好奇地问:“亲,这第一个什么字呀,我不认识,你给我这个干吗?”我轻轻地对金毛说:“这个是口服避孕药,你吃一粒。”
话刚说完,金毛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我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拔鸟无情吧。我几乎不敢看金毛的脸,却不得不哄她,解释说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毛的眼神哀怨起来,颤抖抖地对我说:“亲,我害怕吃药,每一次生病我都害怕吃药。”我狠狠心,板起脸说:“必须听我的,这是为了大家好。”
金毛低着头不说话了,也不动弹。我把药拿回来,抽出来,拿出了一粒,递给金毛,柔声哄她:“吃吧,乖。”金毛的手缓缓伸过来,我心里纳闷的紧,心想,哄她吃药怎么比让她上床还要难呢。终于,金毛把药片吞下了肚子,那一瞬间,隐藏在瞳孔里面的泪珠,终于也不自禁的流了下来。我把剩下的一粒药放进金毛的口袋,嘱咐她:“过十二小时以后再吃,千万不要忘记!”
我看金毛情绪不佳,扯开话题说:“走,我们现在去奶奶家。”我不知道为什么金毛的反应那么大,不就是吃几粒药丸嘛,根本就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一路上金毛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像刚起床那样叽叽喳喳。我很想发火,却总觉得有那么一丝愧疚,也不好发作。
金毛拉着我的手,我带着她去奶奶家。既然金毛不愿意说话,我也屏着不说话,边走边往四周看,也不知道看些什么。突然,我发现前方十几米有个老阿姨非常熟悉,再定睛一看是以前老房的隔壁邻居,也就是我曾经提起过的考上博士的女孩子的妈,和我妈关系还不错。条件反射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知道要糟完,瞬间挣脱了金毛的手。好在她没看见我,只是朝我这方向走过来。
我这一挣扎,估计是因为太紧张而用力太猛。金毛被吓了一跳,我们停下了脚步,金毛头抬起来恐惧地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压住紧张情绪,老阿姨已经走近我们,我根本来不及向金毛解释什么。老阿姨也看见了我,笑盈盈的和我打招呼:“小朱,是你啊,你姆妈呢?”我礼貌地回答她,我妈出去旅游了。老阿姨点点头说:“是要出去玩玩,你妈也算是想明白了。”
我笑笑,心想大概她没注意我身旁的金毛吧。然而我的如意算盘很快落空,老阿姨就是话多,指着金毛又问:“呦,你女朋友呀。”我心里骂到,要你多管闲事,嘴巴上却跟着说:“不是不是,公司同事,正好出来办点事情。”老阿姨若有所思,哦了一声,又说:“工作挺忙啊,休息天还办事。”我逃一般离开了。
我满含歉意地向金毛解释:“这个阿姨很烦的,我不想和她多说什么,你懂我意思吗?”只是这理由,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金毛没有争辩什么,也不再拉着我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那我们走吧。”她的语气有些哽咽,我更加不敢看她的眼睛。
到了奶奶家,我轻轻的把门打开,叫了声奶奶。没人答应。金毛杵在门口,我示意她也进来,金毛小心翼翼的从半开的门里挤进来,屏着呼吸不敢说话。我指着厅里的方凳说:“你先在那坐着。”小房间没有奶奶的身影,于是我走向阳台,发现了奶奶,奶奶弯着背在洗一件外套,叔叔的外套。她的动作迟缓,又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揉搓。
我又唤了声,奶奶终于抬起头。“奶奶,我来了”,我大声地说:“你怎么洗衣服啊?”我有点恼了,拉开嗓门说:“四叔不能自己洗吗?”我的声音有些恐怖,将屋里安静的气氛撕了个粉碎。奶奶喘着气解释:“他没让我洗,他说下班后洗,是我自己要洗。”我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责备她。
我靠近奶奶,让她放下手中的衣服,想搀扶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奶奶的身上发散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我忍不住又问:“嗯那,有好久没洗澡了吧?”奶奶说:“我不出门也不出汗,不要洗澡,我也没力气洗。”那眼神干巴巴的空洞,看不到一丝希望。我把奶奶扶到厅了,金毛已经站起身,奶奶白内障,看不清金毛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对奶奶说:“这个是我单位女同事,平时和我关系蛮好,今天正好找我来玩。”
奶奶点点头,对金毛说:“姑娘,坐吧。”金毛受宠若惊,也上来和我一起把奶奶扶到了床上。奶奶坐在床上,嘟喏着又要把那件衣服洗掉。说着说着喘起粗气来,我说:“你看你都累成这样了,别想衣服的事情了,待会我去洗掉。”奶奶这才稍稍放下心,气息平和些,轻轻地说:“姑娘,你过来,坐我旁边。”
金毛看看我,我点点头,她走过去,往床沿上一坐,小床的床板向下弯曲了一点,我有点担心会不会倒下来。奶奶把头凑的老近,大概勉强能看清金毛的模样,又用细干巴巴的手,握住金毛的肥肥白白的双手。奶奶的声音嘶哑无力,喃喃地说:“你是个好姑娘,好姑娘。”金毛莫名的看着我,我摇摇头,有点尴尬。好在金毛还算灵活,任凭奶奶捏着双手,没有挣脱。
我突然有个想法,对奶奶说,我替你洗个澡吧,今天不冷。我轻轻地问金毛:“能不能待会扶一把。”金毛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让我感激不已。奶奶却不肯,说:“算了算了,一把老骨头死都要死了,还洗什么澡。”我坚持着,不容她说什么,独自去卫生间,打开浴霸,放起热水来。放好热水,我又走回到房间,和金毛一起替奶奶脱去外衣,又扶到卫生间去。
卫生间里,奶奶把棉毛衫褪去,露出削瘦的上身,我看到她的乳房,已经完全干巴下垂,上面有一粒粒的小小黑痣,全然不像曾经孕育过四个儿子的模样。金毛说:“你出去吧,我一个人能搞定。”她半蹲下肥硕的身体,扶着奶奶坐进了塑料浴盆里面,我放心的走出卫生间,手里拿着奶奶换下的内衣裤。
我走到阳台,拿出面盆到了点洗衣粉,又把奶奶的内衣裤翻过来,却发现内裤是补了又补,好几种不同颜色的布条被歪歪扭扭的针线搅在一起,我叹了口气,又发现棉毛衫已经旧的没有一点柔性,我心一酸,眼眶有股热流几乎要涌出来。我把衣服放在面盆里面用力揉搓了几下,挤出许多泡沫来,一个一个在阳光的照射下,五颜六色分外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