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白芷

[白芷]伞形科,当归属。根长圆锥形,上部近方形,表面灰棕色。用于头痛、牙痛、鼻渊、肠风痔漏、赤白带下、痈疽疮疡、皮肤瘙痒。

【正文1】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阳光的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随心而活,当我的热爱和利益挂钩,那什么都失去了味道。”在滴水成冰的房子里,他抖动着手指在破旧的纸上缓缓地写着。

他是我们这一带五个山头唯一的乡村医生,来山区五年了,平日里治病救人总是冲在前面,收钱的时候却总因患者家庭困难而一再推辞,让我真正懂得了那句“医者仁心”。

在简陋的房子里,床榻上留着几个不大不小的破洞,桌子上的搪瓷缸子也掉了些许漆料,柜子里的衣服也不再如他刚来时那般鲜亮。唯有那一个中药箱子,每天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里边中药分门别类,犹如一个富庶且井井有条的王国。

在柜子底部,有一个被蓝色粗布层层包裹得方方正正的东西。那是五年前,在北京的他做出要来山区做一个乡村医生的决定后,临行前,他的母亲避开旁人含泪塞给他的。

那是一包泥土,普通,又不普通。

因为那是家乡土。

“儿啊,假如水土不服,老是想家,可以把红纸包裹的东西煮一点当汤喝。”母亲的音容相貌依旧那么生动,他却是五年未见他的老母亲了。

不仅仅是因为交通还不够发达,更是因为这里已经容不得他离开了,作为五个村子唯一的医生,一旦缺席,便会让生病之人长久忍受病痛的折磨,却无人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其实当初在北京时,因着他父亲的一层关系,他本可以留在北京的一家医院,生活也不必如现在这般艰苦,也不必到现在还没一个暖被窝的知心人。

可是很多时候是由不得他自己心来做事的,上级领导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去做什么,就算恶心得了不得,被那些暗处的利益链搞得反胃,他也必然要去做。那些恶心透顶的东西如同粘液一般,让他唯恐避之不及。

他不想变成一个行尸走肉的机器,任人差遣。挣扎很久,乡村,成了他孜孜以求的理想圣地。在那个神秘的梦里,有一个声音带着无限的慈爱与宽厚深情地呼唤着他,张开柔软的怀抱,等待他的来临。

中国人本就是从土里获取粮食从而生存的,从土里长出过光荣的历史,也受泥土的呵护,滋养和束缚,我们的民族和土是无法分开来的。


【正文2】

这个世界上的人,挨过了饥饿寒冷,便必然是要多点坏毛病的。毕竟没了正经事做,不去陶冶一下恶俗陋习,是万万活不下去的。

在污泥里,自甘堕落,成为一种乐趣。

我自己肆意妄为,你别来多管闲事,我们就和平共处,你狗拿耗子,那你就是有大病!

有的人想成为一个努力的众人口中“优秀的人”,可惜那群多管闲事的渣子总是要来打击一下,让很多跳动的心失去跳动的欲望。

颓然,最终泯然众人。

他最敬佩的人就是鲁迅,一个弃医从文的老先生,灵魂里带着雄狮的霸气,又夹杂猎豹的迅捷,用灵魂的胡须丈量人心的良知,用坚硬的笔尖刺痛恶人的软肋!

可是一个时代又能出几个鲁迅呢?

在一层又一层的利益链的纠葛下,每个人都背负沉重的枷锁,心惊胆战地生活,痛苦地歌唱着自己的理想,把最初的本心囚禁在黑暗的狭缝里。

他没有能力,也没有信心去改变这个世界,去敲醒所有人灵魂中的肮脏。世间本就应该存有善恶的交替,上天不会允许任何人过得永远舒坦。与其咒骂这是老天的玩笑,不如轻蔑一笑,把目光从那一扇被钉得死死的门转向那一个透着光的墙缝。

埋怨老天的不公,是懦夫的行为。真正的赢家,是把自己安放在舒适位置的人,安然,舒适,略有风雨,但应对自如。

或许只有那叱咤风云的英雄才有能力搅动这粘稠的天下吧!

仔细地斟酌,他坚定且愉悦地来到这里。

生活是一如既往的艰苦,可是这里朴实的民风让他深深地陶醉了。

所有的行为都是随心而为,不是挤破头只为了拿那浅薄的年终奖金,熬夜仅仅是为了全力救治患者,而不是行尸走肉一般守那无用的夜班。

陶渊明之乐,不过如是。

【正文3】

在北边的山头,有一个村子,名叫月光村。村子里有一个新嫁娘长得丰姿绰约,让很多有老婆的没老婆的男人垂涎三尺。被这女人勾了魂的不仅仅是月光村本村的汉子,连隔壁村的爷们儿都心里念叨着她。

我家所在的桃花村就在月光村的隔壁,当年,祖父的五弟弟乃是家里的小霸王,家里开着赌场,又取了富农的女儿,日子过的滋润得很。

月光村的新嫁娘名叫小俊,嫁的男人是个老实的汉子,嫁过去的前几年倒是恩爱得很,紧接着生了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小的是个女娃。

那男人是个踏实的,平时只知道起早贪黑干活,担水挑粪从来不让小俊去干,明面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仿佛全然不知很多男人垂涎自己婆娘的事。

小俊也是眼界高,平日里自家男人不在家,外边的男的来找她玩耍,她都一概拒了,可惜的可惜,恰好我的五爷爷——也就是我祖父的五弟弟——在她的眼界之上。

也不知是五爷爷的预谋而为之,还是小俊内心躁动了有心勾引,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为了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名正言顺地带到家里来,五爷爷冷漠又狠心地把发妻休了,赶回娘家,又骑着高头大马把月光村的小俊“抢”了回来。

听家里长辈说,那日五爷爷趁小俊她男人带着儿子出门赶集,带了一帮人就把小俊带来了,当时小俊的女儿在屋里哇哇的哭,小俊走到半路不忍心,又求着五爷爷折回去把那女娃娃一并带走了。

只道是小俊她男人带着儿子赶集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块五花肉。这可是他勒紧裤腰带咬着牙买下来的肉,还想带回来给小俊吃,好好疼疼自家婆娘呢。然而人去楼空,他独自守着自己的儿子,一辈子没有再娶。

再说五爷爷把小俊接回来不出两个月,小俊的肚子就大得出奇了,桃花村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总是爱私下里讨论小俊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最后嘿嘿一笑,讨论不出结果来,只不过吃个大瓜罢了。

五爷爷家里豪横,也不管外头那群穷鬼怎么乱嚼舌根子,对小俊和那个男人生的女儿是极好,毕竟他喜欢的是小俊,孩子是谁的他真的不在乎。

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理解五爷爷当初的心理。

又过了三个月,小俊临盆在即,五爷爷那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骑着马奔向乡村医生的土坯房,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就跑。乡村医生还不忘拿上他的医疗包,一路坐在马背上颠得他恨不得把隔夜饭吐出来。

平日里他对五爷爷的无德事迹略有耳闻,一开始还不想救治这吃里扒外的婆娘,但是看到那白花花的大肚皮里不断鼓动的孩子时,他咬了咬牙。

错的是那群大人,和这孩子有什么关系?

经过一夜的挣扎,一声嘹亮的婴啼划破清晨的暮霭,五爷爷笑了。

乡村医生也笑了,在回去得路上,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真希望上一代的恩怨,不要波及到无辜的孩子啊!

【正文4】

这人间若有姻缘,那必然是月老的一番心意了,至于成与不成,则是人定胜天。

在他下定决心来乡村之前,那一段属于年少的怦然心动让他久久难以忘怀。

“苏医生!”少女清脆的声音宛如昨日。

他安静回眸,淡然开口,眼中不带一丝波澜:“怎么了?”

“我父亲的病,真的没有特效药吗?”她的眼里带着急切,没有这个年龄段其他小姑娘那般的天真,也不能用“水汪汪”这个形容词来形容这一双眼睛。

稚嫩的右手白皙又可爱,仅仅握着缴费单,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顿了顿,实在不忍心告诉这小姑娘事实,四目相对,竟有一刹那的怦然心动,恻隐之心萌生,竟破天荒撒了一次谎言:“不用过分担心了,会好的。”

当时医疗条件十分有限,而她父亲的病真的是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如果想活着,也只能用名贵的药物一天天吊着他的命,至于能撑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再而言之,她家里成分不好,国家政策是没法给予很大优待的,他也就能多争取就默默帮忙争取一些。

老头子家里姨太太赛母猪,一个比一个懒,生的孩子成串,却只有几年前过世的大太太留下的这唯一的女儿在这里给老人家尽忠尽孝。

平日里老人大小便失禁,这姑娘竟也不嫌弃,从未怨天尤人。算起来,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有一次,他去病房查房,小姑娘提着一袋橙子就要送给他:“这几天,谢谢你哈。”

没了当初的拘谨,却也是有几分羞涩的味道在里边。

“都是应该做的。”毕竟是医者仁心,他推辞了姑娘的美意,口罩下的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因为他偷偷挪用珍贵药物给这位老爷子的事情被上级察觉,他据理力争,可这天下本就是不说理的。

被克扣了三个月的工资,本还有些心疼,看到姑娘的这些橙子,他随即释然了。

药,本就是用来救人的,日日存在库房里不见天日,药就不再是药,就成了臭渣!

老爷子还是在新年的爆竹声中含笑离开了人世,无论他的小蝌蚪造了多少孽种,这一个尽孝的女儿,就够他含笑九泉了!

也是不亏的。

在那个年代,国家公职医生怎么可能会和地主家的女儿有什么姻缘纠葛?

地主一死,家里树倒猢狲散,能瓜分的钱被各路姨太太抢掠一空,能充公的都被国家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码到公家库房里。

他本有心按照医院登记表上的信息去寻觅一番,那略带忧伤却掩饰不住张扬的女子实在令他魂牵梦绕,无奈郎有情妾无意,就算找到了人,也未曾多搭讪几句,便擦肩而过了。

再次相见,她早已没了当初的那底蕴里的肆意张扬,只是挽着个头巾,撸着袖子帮他的丈夫打烧饼,白皙的嫩肉亦被时光打磨成黄褐色的厚皮了。

那二人虽然只是在街头打个烧饼,却也是带着浓情蜜意,手里动作不停,嘴里打情骂俏,甚是快意!把这平凡的小日子过的滋润得让人羡慕。

他只好作罢,也算是心灰意冷,收拾了行囊,竟如少年那般决定封心锁爱了。年过三旬,未及不惑,孤影一人,挑起行囊,走四方。


【正文5】

或许确实有很多卓尔不群的人在这个舞台上大放异彩,但是绝大多数人平庸,却也活的有几分力道。

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瞬间决定去成为别人的光,徒劳去逆天改命,眼里的一切都带着各种各样的弊病,说好听些便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说难听一点不过就是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罢了。

少年应是有几分豪情万丈的意味,太过于较真就显得愚钝痴傻,令人厌恶。

或许他年轻时就是那种人。

当代流行同学聚会嘛,不就是比比谁混得更好些么?可是很多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些颓败之意,反倒是那些不温不火的人,慢吞吞地走到了人生的高坡。

到了一定年纪才明白,很多时候不是看你的能力的,而是看人际关系。并非说那些拉帮结派就是好的,但是起码你摔倒了总得有人乐意拉你一把才是,若是天天的自命清高,成为一个人人见了都绕道走的人,那可真是失败极了。

有再多能力又如何呢?

正如,年少的他,意气风发,却也只混到了乡村医生这一步。为什么会选择归隐呢,不是说不爱那份繁华,不过是繁华将自己拒之门外了,冷冷清清成了最后的选择。

不惑之年,还念叨着自己的初恋,念旧,拒绝心灵成长,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有点学问就可以卖弄得让所有人尊敬的孩子,那可真是错的离谱!

都说情商不是天生的,人应该越活越豁达才对,悠悠然抛却那些无用的执念,这才能活得一身轻松。

都说田家少闲月,活多了,人就没了心思去勾心斗角了,就算是出了矛盾,也没城里人那些弯弯绕绕,舒坦是舒坦多了,却也是多了几分无聊和寂寞。

窗外几盆白芷长得正旺,半辈子风风雨雨,学了几十年的医药,才悟出了这白芷“性温”的奥秘。

人嘛,就要学的中庸些,无论是争强好胜,还是争名夺利,都缓缓放下。

不若做一株白芷,在院墙内舒坦开所有的叶片,待到有用之际,奉献自我,用“性温”,疗愈人身心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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