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6七头蛇之泪---“明命帝”的强行汉化
八角捋须道：“吴哥王朝传了33代之后，高棉人终于向暹罗人认输。这方面既有战争的原因，也有自然因素的原因；但最终放弃了吴哥城，迁回最初来的地方，即湄公河与金边河交汇一带。”
“高棉人在金边附近建立了竹里木城（Chaktomuk，意即四面之城）作为新都，也就是郑和下西洋时所接触到的的‘真腊都城’。此后，长达4个多世纪的‘黑暗时代’开始了，柬埔寨在这一带先后建立和废弃了多个都城。”
小武讶道：“‘黑暗时代’？什么意思？”
八角点了点头，道：“所谓黑暗时代，意指从1431年到1863年，柬埔寨被暹罗人和越南人交替统治，期间先后迁了四个首都，即竹里木、洛韦、桑托、乌栋（都在金边周围）。”
“此时，柬埔寨国王实质上只相当于一个土司，有时候还被迫成为‘两姓家奴’。因为争夺柬埔寨的暹越战争时有发生，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极度疲累之后，便会达成协议---让柬埔寨同时向两边进贡称臣，作为和谈条件。”
小武摇摇头道：“这种生活过了四百余年，柬埔寨也真是命苦，再也笑不起来了。”
八角捋须道：“根据印度教的传说，柬埔寨的保护神是‘七头蛇’（Naga，源自梵文）。如果你了解‘天龙八部’的话，那八位护法神祗中的‘龙’---指的就是‘七头蛇’。”
“在柬埔寨当地的古物上，随处可见这个雕像。然而据说七头蛇最终承载不了柬埔寨大地之重，无力保佑当地国民，所以只能流泪了。”
图表25七头蛇（Naga）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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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点头道：“这个‘七头蛇之泪’雕像也很有象征意义。虽然看上去它还是张牙舞爪、十分凶恶，然而印度教文化已经‘罩不住’高棉了，所以也没有办法。”
“其实，柬埔寨先前已经被泰国吞并了，对吗？如果法国人不来印度支那殖民，不同泰国人争夺这块土地，柬埔寨古国也就没有机会复生了，是吧？”小武想起了之前泰国割让领土的历程图，于是又道。
八角点了点头，道：“正是。不过由于柬埔寨（水真腊）核心地区紧挨着南中国海，它一直非常重视国际贸易，注重同外国人的交往和互惠活动。即使在黑暗时代，法国人还没有来以前，柬埔寨交往的外国人也包括了中国人、印度尼西亚人、马来人、日本人、阿拉伯人、西班牙人，以及葡萄牙人等等。”
“1593年，柬埔寨国王萨达一世曾向驻扎在吕宋（菲律宾）的西班牙人求援，甚至探讨了自己加入基督教的可能性（40年前葡萄牙人曾有过失败的类似尝试）。于是，吕宋便派了120名西班牙军人前来‘保护’柬埔寨---然而当他们于1596年抵达时，发现柬埔寨首都洛韦在几年前便已被暹罗纳黎萱大帝屠灭。”
“于是西班牙人便拥立了萨达的儿子为王，希望能够重建洛韦政权。但更倒霉的是，几年后马来半岛的一支来历不明的穆斯林雇佣兵小分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抓住了什么破绽、将这些西班牙军人几乎全部屠杀，于是‘西班牙保护柬埔寨’的计划便化为泡影。”
小武点头道：“好吧。看来柬埔寨早就明白，只能依靠外力来平衡自己所受到的威胁，从而保全国王的传承了。这个情况跟寮国也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寮国的历史文化传承，看起来没有柬埔寨更悠久和璀璨。”
八角捋须笑道：“到了黑暗时代的后期，又轮到越南阮朝开始占据上风。阮朝的二世国君‘明命帝’阮福晈，派遣大军全面攻占了柬埔寨（1834年）。”
“其实在阮朝统一越南以前，广南的阮主势力就已经在柬埔寨同暹罗势力拉锯多年。如今越南统一了之后、势力更胜从前，故此占据了绝对上风。”
小武微笑道：“泰国人暂时先休息一会儿，终于轮到越南人来占领柬埔寨了。”
八角呵呵笑道：“值得一提的是，越南‘明命帝’阮福晈是个深谙儒学的君主。自小，他就对四书五经等儒家‘必读书’倒背如流；为君之后，他甚至规定了民间孩童学习儒家经典的次序，也坚持重开科考、录取进士。”
“与此同时，‘明命帝’阮福晈在越南国内严禁基督教的传播，又讨厌上座部佛教（南传佛教）。但是，他在柬埔寨逼令和尚还俗、以及毁坏佛寺的行为，激起了民众反对，动摇了越南对当地的统治。”
小武失笑道：“这个明命帝，还真有点中国儒家皇帝的味道！并且非常强硬。”
八角微笑道：“阮福晈一向以‘大南国皇帝’自居，是个儒家理想完美主义者。越南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中华正统（可能比满清还正），所以在本国文献中称暹罗、寮国和柬埔寨为‘蛮夷’，征服他们也是‘平蛮’、‘攘夷’之类的行为。”
“此时柬埔寨和寮国均已被越南消灭。阮福晈认为‘平蛮’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故应进一步‘承天顺化’，将柬、寮二国‘改土归流’---废除土司、布置流官。”
“于是经过重新规划，柬埔寨首都乌栋被改为镇西城，金边为南荣府。同时，寮国也被改设为七个府，分别是镇靖府（今万象）、镇蛮府、镇边府（皆在今华潘省）、镇定府（今甘蒙省）、乐边府（今沙湾拿吉省）、镇宁府（今川圹省）。”
小武张大了口，道：“哗，这等做派，真好似一个很久以前的中国皇帝。”
八角大笑道：“阮福晈有着严重的儒学复古倾向！他规定高棉人、寮国人必须要改汉姓、写汉字，将柬寮各地换上汉文名字。当然，安南先前已有成功汉化占城和西贡的例子可以依循，但有时候其汉化规定也实在过于繁琐。”
“举个例子---阮福晈给越南后世的二十代君主都起好了名字，按日字部五言诗排行：‘暶时昇昊明，昪昭晄晙晪。智暄暕晅㬏，晊晢曣曦㫟’（越南君主）。”
小武看了八角在纸上写出的20个日字偏旁的字后，大惊道：“这里头有很多生僻字呀！”
八角笑道：“君主的名字是要避讳的，使用生僻字正好。而阮福晈直系的家谱、则写定另一首五言诗排行：‘绵洪膺宝永，保贵定隆长，贤能堪继述，世瑞国嘉昌’（越南王室子弟）。甚至连排行以外、名中另一个字的偏旁部首也定好了。”
“具体运用的实例如下：他的长子原名为‘阮福绵宗’，登基后改名为‘阮福暶’---完全符合他的规定。而越南传承的末代国王名叫‘阮福晪’，才把明命帝的五言诗用去了一半（用过了两句十个字，代表传了十位国王）。”
小武失笑道：“好吧。阮福晈不愧是‘明命’帝呀，子孙后代的命都被他提前‘明’了！其对族谱的传承规定比中国还要严格许多！”
“但是你说的有没有太夸张呀，他居然连子孙排行以外的名字的偏旁部首都定好了？那么拿他太子的名字‘绵宗’来说，‘宗’字的偏旁就是加个宝盖头咯？”
八角点了点头，嘿嘿笑道：“既然你问到了这个细节，那么更加搞笑的一件事不可不知。阮福晈在34年间生了142个子女---多产的能力古今罕有！而明命帝需要取名字的儿子就有78个之多---光是要写出78个带宝盖头的字来，就够他好一阵子忙活！”
“但他到底是写出来了---阮福晈认识的中文字恐怕比字典上的都多！想必在中国历代皇帝之中，也无人能写出78个带宝盖头的字来！”
小武大惊、咋舌道：“142个亲生子女？他也算是古今中外、帝王之最了吧？而要写出78个带宝盖头的字来，恐怕我也是远远写不出来的。”
八角呵呵笑道：“对于令普通人头疼的文化琐事，明命帝就是喜欢自己忙活---在行文写字、舞文弄墨等方面，阮福晈从来无须别人帮忙。并且他当年本是庶子，完全是因为古文能力超群才被父王‘惊为天人’，最终击败了亲西方和喜欢基督教的兄弟、成为王位继承人的。”
“终越南明命帝一朝，好不容易科举选拔出来的翰林学士也往往无事可干---因为皇帝经常亲自提笔写圣旨，抢了他们的主要工作。”
图表26越南阮朝明命帝阮福晈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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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连连摇头，笑道：“对于阮福晈的中文水平，我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但是感觉他似乎有点过于追求完美了！”
八角点头捋须笑道：“其实越南的野心和排场，到了明命帝年间才达到了高潮。之前越南各地只是分为27个镇，但此时阮福晈将全国改为了30个省，再加上京城承天府，这就跟中国的行政区划没什么区别了。”
“同时，行政设置也将直辖式内省和羁縻式外镇（寮国、柬埔寨）区分了开来。他又仿照宋朝体制建立了枢密院统管军务，而军队按兵种分为步、水、象、骑、炮等5支部队。大南国朝廷的职官分为九品十八级，也同中国一样。”
小武叹息道：“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中国的感觉呀！越南比华人在东南亚建立的诸多国家还要更‘中国’得多了！”
八角微笑道：“明命帝甚至规定了柬埔寨人的服装和发型必须符合‘汉化’的标准，否则必将重罚。当时镇西府官员上报文书中称：‘自此腊人衣服器用多慕汉风，蛮俗渐改革矣’---但其实柬埔寨人的反抗此起彼伏，民间甚至开始怀念暹罗人的统治了。”
小武哈哈笑道：“这是啥意思？是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八角捋须道：“见有机可乘，暹罗国王拉玛三世趁机起重兵讨伐越南，从南至北、取道柬寮、兵分五路、水陆并进。然而，越南天命帝派遣对敌的多位儒臣都比较善战，不久泰国的五路大军均被击退。”
小武大奇道：“越南的儒家弟子跟中国的相比，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啊！”
八角笑道：“越南阮朝明命帝的特点、似乎有些像清朝的乾隆皇帝。他比较勤政，也比较骄傲，自诩天朝上国的文治武功远非蛮夷可比---故此他也被称为‘小乾隆’。”
“而泰国国王拉玛三世（郑福）跟阮福晈也有点类似---他不仅有扩张之心，而且擅长文学。拉玛三世曾经创作了《大城王朝演义》等通俗文学，至今仍在民间流传。”
“此外，郑福还写下了著名的长诗《大海的宣言》---因为在还没有继位为君以前，他全心投入了商船经营、一直在搞国际贸易挣钱，因而深知海洋的重要意义。”
小武笑道：“好吧，文武双全、多才多艺的国王都凑到一起去了。但是这些中南半岛同一时间出现的强大国王，对于柬埔寨来说，都不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