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交公粮(修改稿)

正是稻谷飘香的时节。日薄西山,信步横泾乡下,眼前舒展一片金灿灿的稻田,像铺满了一地的金子。秋风吹拂,远近的田野舞动金色的波浪,胜似一幅丰收喜悦的画卷。手捧起沉甸甸的稻穗,三十多年前秋收交公粮的情景立刻浮现在眼前。

那年我刚结婚,父母上了年纪,就把几亩责任田交到了我们夫妻俩手里。当时我在一家县属企业车间里当一名电焊工,妻子在一家乡办厂当纺织工,责任田只有靠业余时间去耕种。集体种田时为了粮食丰产遍种双季稻,分田到户后农民都改种单季稻。

乡村五月天,大好春光普照原野。油菜籽收获后,接着就忙于种稻,播种植秧,翻田灌溉,施肥耙田,集中插秧,耘田拔草,喷药除虫,不亦乐乎,禾苗一天天茁壮成长。转眼间到了金秋十月的秋收季节,夫妻俩又起早贪黑去割稻,割好的稻放田里晒几天,晒干后一把把捆好。

碰到下雨天,要把捆好的稻一堆堆放在田岸上,等天睛后再挑到自家的砖场上脱粒晾晒。挑稻是重体力活,一担稻至少百斤以上,我体量疏小,力气有限,多亏车间里几个好朋友出人出力,才把田里的稻全部收回来。晚上亲戚朋友都来帮忙脱粒,忙到半夜才完工。

稻谷扬净晒干后,就运到镇上粮管所交公粮,以此用来抵扣农业税。原先生产队集体种田时,都是把稻谷装船后摇船去交的,分田到户单干后,生产队所有的船只都处理掉了,大队里有拖拉机肯定借不到,我就向隔壁乡邻雪明借了辆板车。镇上粮管所距离村子有几公里路,在陆慕老街北横头。

一大早,夫妻俩把几袋早已装进麻搓袋里的稻谷,叠放在板车上。妻子在板车前端结了一条麻绳,她在前面拉,我在后面双手推。一路上,夫妻俩一步步你拉我推用尽力气,艰难地把千把斤重的稻谷运到了粮管所,此时汗水已湿透了衣背。

粮管所院子里早已挤满了前来交公粮的农民,他们的稻谷有的是摇船运来的,有的是开拖拉机送来的,有的和我一样是手推车推来的。大家排着长队等待验粮过磅,我让妻子看好车子,自己赶紧去排队。验粮员还没有到班,人声嘈杂,大家等得很焦躁,真如苏州谚语所说的“急病人碰着个慢郎中”。等了半个多小时,神态悠然的验粮员终于出现了,给排队的农民按顺序一一发号。

验粮员吩咐把袋中的稻谷倒在场上,准备验收。我和妻子急忙把几袋稻谷从板车上卸下来,倾倒在了场上。验粮员按号一家一家验收,他身边围了许多伸长脖子的农民,眼神很复杂。只见他抓起一把稻子,捏一下,闻一下,再仔细审视一下,赛过望闻问切的郎中。有的人家合格,有的人家不合格还要晒谷,不知他是凭什么下结论的。合格的人家满心欢欣,去过磅称重,交完公粮后高高兴兴回去,走起路来好像脚心装了弹簧。不合格的人家垂头丧气,满面一万个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按要求把稻谷铺开在场地继续晾晒。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我们了。验粮员拿起一把稻谷,捏了捏说:“还不干,拿回去晒!”我说:“已经晒几天了,很干了,恳请收下吧。”“不行,最起码再晒一下午。”他说着头也不抬离开了。站在一旁的妻子说:“你阿有熟人,去讲一声!”只知道验粮员是我同学的阿叔,同学在外地工作,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说:“有是有的,人在外地,不知道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没办法联系他。”妻子说:“你去找验粮员讲讲!”我说:“算了,验粮员不可能相信的。”妻子很无奈地摊手苦笑。

幸好太阳高照,粮站院子场地大,我们用手把稻谷推开来晾晒。到了晌午,妻子去附近厂里问同事借了辆自行车急匆匆赶回去做饭,我在粮管所里晒谷。吃上妻子做好的饭,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我去找验粮员验谷,他仰起头望了望太阳,很权威地发了句话:“最起码晒到下午四点钟。”耐心晒到规定时间,验粮员总算同意去过磅。我们急忙把稻谷收起来装袋,扛到地磅上称重。拿了称重单子,又去窗口结算,扣掉农业税,领到了两百元。此时,妻子舒展开紧锁的眉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家交了好多年交公粮,每次都费时费力。妻子说:“你太老实了,也不去找同学帮个忙。”我说:“能自己解决的,就不要去麻烦别人。”如今,曾经的绿野沃土随着大踏步城镇化建设,大多已旧貌换新颜。

每当到横泾乡下漫步,总能勾起我在庙前村责任田夫妻双双艰苦耕种的那段经历,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其实,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何尝不是耕种呢。有耕耘、有流汗,才有收获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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