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11

骂声中的浪漫生活

     没能挨过骂的人和没有骂过人的人，大约是不存在的吧。

     我不是伴着行云流水般的音乐声或者是和风细雨般 的呵护声长的孩子。我们这些来自底层、来自乡村、来自原野山林的孩子，对骂声是不陌生的。骂声就像蘑菇一样，喜欢依附那些散发着湿漉漉而又具有鲜活生命气息的地方生成，譬如：庸碌的街市、匍匐着蝉螂的土炕、蚊虫飞舞的庄稼地、苍茫无际的山林等。这骂声既有人与人之间的，也有人与动物、植物之间的。

      骂声在我的记忆中像小老鼠一样可以四处流窜。有的时间是在家听到父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骂起来了，跟着，街巷中传来了更为迅猛和热烈的骂声：或许是两个男人因为醉了，酒后无德地像风中的柳树一样摇晃着谩骂起来；或许是两个女人因为争风吃醋而撕扯扭打到了一起。街巷中的骂声，是别人家的骂声，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像听见马戏团来了，飞快地跑出家门，瞧热闹去，因为家中父母骂声我们已熟稔于心，是老腔调，提不起什么兴致，而外面的骂声往往历为围观者的因素，那骂声就有了几分展览的色彩，充满了戏剧味。有的时候，听一通 淋漓尽致、富有创造性的骂声，真的是快乐无比。我发现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在骂人上在非常“智慧”，既阴损刻薄又活泼幽默，常听得我们捧腹大笑。骂声就像生命的一团活水，使他们的表情显得格外的生动。

     骂声其实是很复杂的。大多的骂是有针对性的，一对一的唇红齿白的对骂，互不相让，那些最下流的词出现的频率就格外高。我还记得刚学查字典时，就按图索骥地查找那些骂人的字，想看看它们究竟长着一副什么模样，是不是丑的令人作呕，结果空位十有八九没有在字典中的位置，好像那些脏字会玷污了字典似的。这让我很气馁，想着凡是能说出口的字，都应该在字典里有一席之地，就请教身边的知识分子的父亲，字典为何如此瞧不起脏字？结果反倒被父亲叱骂一一顿，好像说出这种话的我不是个纯洁的孩子似的。

     其实骂声并不总是愤怒的产物。相反，它与甜蜜、温暖、幸福、快乐是密不可分的。哪个男人没有体味过爱他的女人的娇嗔的骂？我童年所听过的骂声，这样的骂就占了很大比例。小夫妻常在院子里推推搡搡温存地对骂着，那骂声软软的，柔柔地，跟丝调一样。而乡亲们在田间开着男女之间的玩笑时，这种骂也是时不时像水面的波纹一样绽开，引来阵阵笑声。骂声在此时就有点莺歌燕舞的意味，让人有如沐春光的感觉。

     在浪漫的骂声中，人对动物的骂是不可忽视的。牛耕田时偷吃了青苗，狗守夜时溜出了家门，猪不爱吃食了，鸡下蛋不勤了，猫碰翻了茶杯等事情，都是人们对动物开骂的理由。动物不会还嘴，所以，人骂动物格外的放纵，完全可以把对人的怨气转加到它们和身上，被指桑骂槐的对动物的骂就满怀着怜爱之情了，如同情人间的絮语，是那种甜蜜的、贴心贴肺的骂声。骂声的浪漫色彩就出来了。

​    我对生活情趣的理解，“骂”肯定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因素。也许一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会对我的这种提法，他们的理由肯定就是：骂是不文明的行为。我觉得文明有的时候像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一块肉，虽然它可以长时间不腐烂，但它的那种新鲜会变得暗淡和陈腐，食之无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