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线厂二三事(老尹和他的女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回忆

(1)

在新人培训班里,有位年轻人很打眼儿,他的名字叫:

尹涛。

尹涛人长得高高的个子,微黑的脸庞,笑起来嘴唇稍稍有点儿歪,是那种让人放心接近的笑脸,大家伙儿都喜欢叫他老尹。

老尹身体很强壮,像是一个天生就搞体育的坯子。

听人说:

“高中的时候,他是学校里冰球队的队长。”

老尹入厂后、各项体育活动,他都积极的参与。足球队、排球队、篮球队和乒乓球队,他都是厂里的主力队员兼队长。

算是电线厂的体育全能选手。

老尹虽然是一员武将,可文采又了得。文革时期就是老高三,论起书本来说,要比起我们这些毛头小伙子读得是多多了。谈话言语之间无不透出高深的学问来,让厂里的年轻人折服。就因为这一点,厂里的领导们都高看他一眼,并且礼让他三分。

他自然成了厂里年轻人的头儿。

(2)

老尹进厂不久后就结婚了。

这让厂里的年轻女孩儿们个个都悔青了自己的肠子,痛感自己与老尹是相识太晚了。

老尹的女人,小小的个子,瘦瘦的,长相很平常,但是皮肤出奇的白净,显得很娇小可人。

有人爆料说:

她在文革中就玩命的追求老尹。那时候老尹是学校造反大军军长,女人是一直追随在他的左右。老尹在武斗时嘴角中了一枪,女人就在他的身边照料,直至伤口全愈。

这还真是生死中建立的革命友情。

听说原委的女孩子们都死了心,不死心的也只好转成了地下工作者了。

哈哈哈哈哈

转过年,厂里又进了一批新人。老尹被借调到厂办去培训新员工。

(3)

新来的女孩儿中间有一个女孩子特别靓丽,她穿着一身儿洗的发了白的黄军装,超高挑的身材、雪白的皮肤,一口纯正的北京腔且谈吐高雅,一看就像是一位高干子女,也许就是將军的女儿吧。

小伙伴们都喊她:

“小北京”。

小北京各种球类也都玩的很好,跟老尹非常投缘,两个人就经常地玩在一起,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大家伙儿心里有数,都心照不宣!

那种微妙的感觉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老尹的女人找到厂里来了。

在厂长办公室里,她当众脱去了自己的外套,拉扯出血淋淋的小背心,雪白的肌肤上沾満了血迹,没有人想去相信这是老尹干的。

我去!

这也忒狠了点儿。大家都这样想。

老尹的女人只是痛哭,一句话也不说。

老尹,跑掉了。

没过多少日子,小北京就被厂里保送去了七二一大学,老尹的风流史也就划上了句号。

(4)

一天下班之后,大家伙儿拿着午休打扑克赢来的钱去火车站附近喝酒。

酒过三巡,小黄就提前走了。小黄每天都得坐火车通勤,不想耽误了自己的车点儿。不到半个钟头,小黄竟然哭着跑了回来。

他哭着说:

车走了、还被人欺负了!

大家伙儿连忙追问:

“咋回事呀?”

小黄抽抽搭搭地说:

“进站的时候走的急,就没来的及掏出月票。检票的女孩子也都很熟络,开玩笑似的拍了他一下问:

“票呢?”

他也顺口开玩笑的回了一句:

“老子坐车从来不买票!”就直接闯了进去。没想到迎面冲上来一个路警,一把就抓住了他。这时火车已经进站了。

小黄着急呀!

就和不认识的年轻路警撕扯了起来,结果被路警扣住了,一直等到火车开走了,路警才兴灾乐祸的放了他。小黄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得是老伤心啦。赶巧大家都喝高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

“走!”

“找他娘的说理去!”

十来个年轻人一窝蜂似的就奔向了铁路警察值班室。大家冲到了值班室门口,还没等进门,打里边出来了一人儿。小黄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拳,并且高声怒吼:

“就是他!”

接着就扭打成一团儿。老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说好的,讲理来了。本来想制止小黄,可是这那儿还来得及呀!值班室里又冲出来俩路警,这十来个人就扭打在一起了。打斗中、不知是谁把警察的枪带拉扯断了,枪也被打飞了。值班室的玻璃也碎了一地。

夺枪,打、砸、抢的罪名!老尹感觉不对,就大声地喊:

“快跑吧,纠查队来了!”

大家伙儿这才四散奔逃。

纠查队逮到了站在一旁并未动手的小张,小张本以为自己没动手,不用跑的。看热闹的群众指认:

“这小子是他们一伙的!“

小张被抓走了。

(5)

老尹是在凌晨两点多钟,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被人抓走的。

十几个警察冲了进来,屁大点儿的屋子挤满了人。他们把老尹捆的像个棕子似的,抬起来扔到大解放的后车厢里,就像摔一块猪肉半子一样,唿嗵一声,老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耳边只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那一天,可正是他女人生孩儿的日子啊……!

老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6)

当时在场的路警证言:

听到老尹喊快跑,应该是他指挥的行动。老尹成了首犯,被判入狱六年。厂里人都觉得不值,只不过是一群本份的青年工人而已。

(7)

打那以后……

春城监狱的探监室就多了一道风景。每个礼拜的探视时间里,都会有位娇小瘦弱的女人,怀里揣着一个婴儿来等候探视。

冬、夏、寒、暑、刮风下雨,多么恶劣的天气,这个瘦弱的女人都会准时地出现。

她,是老尹的女人。

老尹说:

“别总来了,你也挺累的。要不就把孩子放到我妈那儿,自己来还轻巧点儿。”

女人摇了摇头,她摸着怀中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嗔怪地说:

“你说啥呢?六年、孩子就已经长大了,我可不想在你该出去的时候,儿子会不认识他爹!”

老尹,一条汉子,哭了。

(8)

一晃十年过去了,我也离开了电线厂。

一天我在公园写生,远远地看见一只游船载着一家人,一阵阵的欢笑声飘过了湖面。我抬头望了过去,猛然间,船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心!别掉到水里去!”

老尹?!

我惊喜地跳了起来。

“尹涛~是尹涛吗?”

我拼命地挥动着自己的双手,小船一个急转弯,奔着我就过来了。老尹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兴奋的摇动着双手。并指了指后边娇小女人搂着的男孩子说:

“这是我儿子,都小学三年级了。”

“在班里是个尖!嘿嘿……”

疼爱的眼睛里透出了无比的自豪。

我也笑了,女人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儿,阳光下的小女人笑得很迷人!我不想打扰这对幸福的夫妇,谢绝了他们一同乘船的邀请。我向老尹的女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匆忙地走开了。

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已是满脸的热泪,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9)

那些过去的年代,生活是那么地艰苦,情感又是那么的纯粹!

我愿意为他们默默地祝福。

老尹,你还好吗?

一定要代我向你的夫人问好哈,虽然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朋友们都知道。

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人。


2021年9月老顽童整理于日本高知

上世纪80年代的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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