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祖父祖母往事二三则

        幼时，常有不懂事的时候，祖父祖母人前从不会大声斥责我，总是待到人都散去后，祖父祖母才会唤我到膝前，温言软语的劝诫我，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是很明白那些话语中深刻的含义，又或是年岁尚小，只想着赶快结束这些对话好赶紧去爬墙挖土，所以总是低着头，装作一副小人精的样子嗯嗯的点着头，听到一句去玩吧，就如松了脚链的鹦鹉，撒了欢似的飞走了。

      待到年岁稍大些了，祖父总是牵着我的手，领着我坐着公交车，一遍一遍的穿行在城市的街头巷尾。那时候祖父总是有意的带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着我坐在他的腿上，我那时候只觉得软软的腿坐起来总是比又硬又冷的车座好多了。每次车开始行进时，祖父总是指着一个个花红柳绿的广告牌让我学认字，总是带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碰到了成语还特意停下来专门教会我意思是什么，如若碰到现在谐音千万的广告牌，只怕祖父也不知道该怎么同我解释了吧。那个时候我只晓得景色新奇，字也新奇，还没上幼儿园就已经七七八八认得好几百的字，有些字即使不认识也大约能读的下来，祖父这时就会搂紧我笑着夸我，但是却常常又对我说要小声一点，毕竟车上又不止我们，现在想想，他教会我的不止只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字，更多的是一辈子的记忆吧。

      祖父是不觉得我不聪明的，他曾经向着许多人夸着我聪明，为此，我也为我的聪明付出了“些许”努力，三四岁的时候就可以跟着祖父的脚步咿咿呀呀的背唐诗，做计算，偶尔有些提背不上来的，我就很会“装聋作哑”，总是心里一边抓紧想，一边嘴上问着啥呀爷爷我没听清。祖父也从不生气，只一遍一遍耐心的重复，待我想出来后还会“抢答”，祖父就颇为骄傲，连母亲都说都从不见你爷爷对谁有这样的耐心，我感激他对我的耐心，更感谢他从未将耐心和爱变成溺爱，而是一直引导我成长，为我锻造了通往知识的桥梁。

      祖母与祖父在我印象中是很不同的，祖母在旧时代出身富户，与祖父的家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截然不同，少年时家族聚会上，祖母还曾被打趣说是大小姐嫁了穷小子，我倒是坐在一旁听的津津乐道。但祖母于我而言，从没有大小姐的娇矜，与祖父风风雨雨几十年也从未有过罅隙，一则是祖父疼惜祖母，二则也是祖母正直温婉。或许温婉一词用的并不是很恰当，毕竟祖母生气起来对我来讲犹如天雷地火一般。但祖母的正直确实无人可执质疑之词的，我垂髫之时曾犯过一些不为人所容许的错，那时候不分是非曲直，至今想来羞赧不已，被祖母发觉后，一时并未发作，偶然一个午后，祖母看家中无人，让我到她屋子里去，我并未觉得有异，但是随着祖母说出来的话，我的腿跟着就软了，直到后来我根本听不见祖母说的话，只是被恐惧控制了，不住的哭泣，我仔细想了想我那时一开始并不是因悔恨而落泪，只是担心自己的下场，可是我逐渐平息下来之后，终于听清了祖母的话：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你爸妈，因为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也相信你可以改正，但是我希望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这种事，不能做。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去的，但是我不会忘记祖母说的话。成年后，偶尔当做童年趣事和母亲聊起过，母亲说那时候你奶奶和我们说过的，但是她一再强调让我们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作何感想，只知道祖母用心保住了我年少时的自尊心，不被人在乎的但是小小的自尊心。是啊，孩子往往不会被在意自尊心，人前斥责也罢，做了错事说的人尽皆知也罢，有些大人不过觉得这是游戏罢了，但是于孩子呢？或许这是他挣扎摇摆在最后一线的选择也说不定。自从那个下午后，我再也没犯过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学会了谨言慎行，学会了不辜负别人给予的信任，因为我知道即便不为别人信我，祖母也会信我。

      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不劳而获不可取，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低年级的时候父亲总会牵着我散步般上学，到了三四年级，他某一天牵回来一辆自行车，我视若珍宝，极小的尺寸，我的小脚丫刚刚好可以够到地面，那时候便开始自己以各种疯狂的方式穿行在家与学校中间短短的一公里。自己单独上学后，发现大家都有零用钱，我也很期待，但是又不知怎么开口，我悄悄问了问祖母，本以为祖母会允诺于我，岂料祖母悠悠然的说了一句：你学校途中有一家卖豆浆的摊子吧？你从明日起，打一份五毛钱的豆浆，我给你一块钱，剩余的五毛钱就作为你的酬劳。当下别无他法，我以为大家都如此，便为着那一串串未来的五毛钱兴奋的点了点头。此后，我日日为了我的酬劳，认真排队，及早回家，只为了祖母那彩虹般的微笑。其实家中除了我爱喝豆浆，家里人都更爱喝粥，可是祖母这么做了，父亲母亲也表示了支持，偶尔还用一些小酬劳奖励我做某些家务和无事献殷勤的捶背捏腿。现在细想来，我从未将金钱看清过，我知一分一厘来之不易，不论是谁赚取，终归是付出了自己相应的努力，但我也从不将它看重，因为金钱之惑不在其身，而在它所可以带来的一系列好处。但人活着，总要有所舍有所得，你若将它看的太重，你自己便轻了，这是祖母在我一次不慎遗失经年的积存——一个个金黄色的五毛聚集成的橡皮泥盒子后，对我说的话。

      忆此往昔，心中感怀，而今与祖父祖母天人永隔，再不得见，只盼梦中他们愿时时伴我，虽愿他们仙鹤偎身，清宁安乐，但我仍窃思祖父祖母似往昔一般，与我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