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雪山千车过 雾海一舟行
一
劫后十五年，也即新历十五年。
北国的冬天来得早，丹熏山普降一场大雪，满山香椿、梧桐银装素裹，仿似一尊尊玲珑别致的雪塔，四野雪地里落满了暗黄的梧桐叶。座落在半山腰里的北坎香山大学白雪掩映，斜阳下清幽静谧。
香山大学是北坎王国首都大学，和首都丹熏城一样位于王国北端，位置更在丹熏城之上。大学秋季会考以后就要封闭校园，不久山道冰封，只留下少数留学生，冰牢里一样呆着，直到次年晚春时候才会开学。多数学生可以就此享受一个漫长的寒假。
新大陆北部山系有一列东西偏南、蔓延千里的单狐山脉，西南麓山岭名叫丹熏山，丹熏山南端分岔为东岭、西岭，呈马蹄形南向环抱一座巨大山谷，因其形似一条一头双体、两尾成环的肥遗巨蛇，古称肥遗谷。丹熏城依丹熏山而建，占据了山体南麓大部分山梁，以及整座中央谷地。城市整体上是一座高海拔山城，一年里差不多一半时间冰雪覆盖，向称雪城。
中央谷地正中一座平缓山岭，形似盘起的长蛇，原名肥遗岭。肥遗岭曾经是战时要塞，如今是王城所在的内城。肥遗谷作为熏水源头，谷底恰成为内外城之间的界河。熏水河分成主、干两支，缓缓流出城外，干流注入北海，支流向西流入北临北海、南至南荒的棠江。
凯恩不常住校，虽然学校距王宫挺远，魔法王国的传送网却很便利，校站传送至位于内城三环的中央传送枢纽很便利。作为首相索尔的内弟子，凯恩放学后须去首相府，和索菲一起听索尔老师的晚课，入夜方可回宫，彼时已月冷星稀，街上罕见行人。
今天是学期末最后一天，照例放得早，此时白日倚山，时间尚早。
凯恩离了传送中心，广场边青石椅上坐一会，大堆书重重压在膝上。估摸着姑姑总会问些学习上的事，如何才能支吾过去。
传送中心不断走出一些高年级的学生，捧两册绛黑色高阶读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尤其一些胸前錾花的白袍生，个个眉飞色舞，语笑侃侃，学期结束正是他们炫耀优异成绩的时候。传送枢纽一天到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进入内城的大抵是些家住在这里的贵胄子弟。
凯恩的学习成绩并不算差，只是不好提老师的名字，至于王子身份，反正没人知道，自个也没当真。低年级成绩平平，自然容人忽视，甚至也没几个知心朋友。
北坎王国以秩序系魔法立国，却并不刻板，比较起别国反倒开明一些，魔法生并不忌讳人前卖弄，只除了伤害魔法。学生们便创出许多魔法游戏，大底是学哥学姐瞧哪个学弟学妹不顺眼，弄出来整蛊人的。低年级学生就只好表面上恭顺些，暗地里有样学样，等着有一天也能投桃报李、戏弄一下低年级新生。
广场中央几个高阶生在理论些事，一位高个白袍生正襟矗立，左手兰花指胸前捏个法诀，凯恩看不大懂。白袍生口中念念有词，右手鹅毛笔身前划个圈，果然气韵流动，满地落叶四面八方随风而去，聚成一团，约莫尺余直径。
凯恩认出这是个聚物成形的小魔法，比之聚气成形尚属初阶，也算是幻化术初步了。凯恩自觉差得挺远，心中自苦，心道树叶球若能聚得大些，庶几可以称作大法师了，不由“噗嗤”笑出声。
凯恩本意自嘲，却惹得树叶球迎面飞来，头顶上砰然爆裂，顿时落叶缤纷，落得满头满身。
凯恩自知失礼在先，本也不敢招惹，急忙捧起书，顶着满头落叶埋头而去。
二
首相府居城东希望祭坛一侧，属内城二环，离王宫已不甚远。凯恩本不想去得太早，老师还没回家，去早了免不了被索菲纠缠。这个小学妹离上大学还要两年，凯恩觉得她似乎已经没什么必要念大学了，秩序魔法能力早已超过了普通大学毕业生，真不知道是怎么学会的。索尔老师以公正出名，并不藏私，技不如人只能怨自己没学好，大约这就是资质，或者叫天份，比之索菲凯恩自愧弗如。因此故这个小学妹也很不好惹，甚至比学长更可恶，经常弄些莫名其妙的小把戏来捉弄。
相府红墙绿瓦，朱门沉重，两位身高七尺的大型金佣两旁守门，羽蛇侍卫门内值守。凯恩与他们熟识，不需招呼，径直入内。
庭院里三三两两的珍禽异兽四处游荡，不惧生人。珍禽如鵸鵌，五采而赤纹，异兽有矔疏，形似独角兽。禽兽都得索菲精心调教，颇通人性，见人欢喜，倒比索菲好客。
青石地面上藏有许多凯恩看不清、弄不懂的法印，个个暗藏机关，也是索菲的杰作。总有一枚瞬移印，踩上去直达内堂，省时省力。若是踏错印，没准一头撞到屏风石上，或竟在两枚传送印之间传来传去，折腾许久不能脱身。
凯恩知识不够、眼力不足，不能识别明暗法印，就只好走正路比较安全。曲径通幽，这季节花园里桂香怡人，正好除却闷气。
走进书房，檀香恬静，索菲却不在。推开画窗，后庭果然一位衣衫淡绿、短发盘翠的小姑娘蹲在青萍红莲之间，正附身摆弄一只徜徉在水面浮鸥大小的灰白幼鸟。凯恩识得这种叫做狻鹬的小鸟，猫头鹰似的小脸喙不甚长，却长一对人样双眼，双眼上下各有一对眼形灰斑，恰如长了六只眼睛。生气时嗉囊鼓起，如同老人下颔，加之短喙如鼻，恰似一张患了衰老症的孩童的脸。狻鹬体如飞蛇，羽翼轻薄，擅游擅飞。此刻双足短尾撑出水面，嘴里鼓鼓囊囊，正和索菲争吵不停。
凯恩自问登萍不能，凌波不会，更不曾学得御气飞行，便不去水边现眼，悄不吱声掩上窗户，免遭索菲戏弄。岂料狻鹬警觉惊起，飞掠而去，溅起一团水花，洒索菲满脸水珠。
凯恩暗笑，蓦觉香风扑面，急忙闭眼，索菲鬼精灵，一式瞬移，倏忽间飘然眼前。
“瞬移脚步不稳，小房间里小心撞到人。”凯恩忍住笑，语重心长告诫一句。
索菲一向伶牙俐齿，拂去发上水珠，不依不饶道：“嘻嘻，书中虽有颜如玉，哥哥也用不着抱这么紧吧。一定是终考挂科，罚补考了吧。”索菲年幼，读书虽勤，并不懂什么颜如玉，凯恩也还懵懂，懒得理会。
凯恩放落怀中书堆，解开蓝袍，书桌前端坐，六神无主。本想趁老师回家前温习一回功课，心知难以如愿，索性道：“下棋。”天色还早，博弈可乎，亦良于已。
棋也不是索菲对手，至少可以较量一番。索菲却乐开了花：“好耶，赌个彩头，输了明天陪我山上去寻雪莲花。我去拿点好吃的。”
围棋之道守序守衡，刚柔并重，正合秩序系法理，是秩序族弟子的必修课。凯恩虽很喜欢，大约用功不勤，品级低索菲一等，依理执白先行。凯恩轻轻推开书桌桌面，升起棋盘棋罐，正襟危坐，恭候上手入座始能落子。
索菲在自己家里也不会脚踏实地走两步，如彩蝶穿花般飞来飞去。抱一篓香脆诱人的五色炒豆在手，索菲始能安静坐一会儿。
凯恩捻子在手，去位三五低挂，也算敬手。顺手按下棋钟，开始计时。
索菲不取棋子，却捻起一粒红豆，小指轻弹，“噗”一声，指间爆出一枚粉红豆花，豆香四溢。花飘及唇，索菲巧舌卷入口中，洋洋自得。
这等微末伎俩不过是极低能的爆裂术，凯恩虽也能够，却不能取笑，这往往是个障眼法。定睛看时，上位三三点入一枚黑子。心灵传动索菲已有心得，虽然只是传动一枚棋子，也算进步很快了。看她酥手托腮只顾着吃，不经意间隔空取物，已经按落棋钟，落子按钟两不误。凯恩暗自佩服。
虽然棋有棋规，秩序族弟子对弈时幻术与魅惑不经意间挥洒而出，对手若受影响，也只能自认眼拙，难以支吾。凯恩魔法能力不如，自知棋差一着或者与此有关，就只好聚精会神，拭目以待。幸好索菲还没学会催眠，否则棋就没法下了。
棋至中盘，局面胶着，凯恩心知关键，瞑目长考。索菲依旧噼里啪啦吃着爆豆，并不催促。
“叮咚、叮咚”自鸣钟响，凯恩一惊，睁眼看天已擦黑。这是开饭钟，老师想必回来了，便道：“打挂吧。”
索菲忙道：“不如你认输吧，明天陪我上山去。”
凯恩不答，嵌动桌面，放落棋具，桌面恢复如常。凯恩起身往餐厅去，索菲急忙跟随。
索尔首相本尊灯神，多世界历劫多年，本相上体云里金刚，下身飞天修罗，伟岸缥缈兼具。肉身法相却如常人，平素穿件高领绿氅，本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最喜欢变化的一尊幻相却是一只七窍玲珑、巧舌如簧的绿毛鹦鹉。
凯恩恪守礼法，转过屏风便垂手肃立一旁。索尔蓝眉绿睛，双目含电，平素不苟言笑，摆手示意落座。索菲并不理会许多，风一样闪至索尔身边坐下，不时磕颗爆豆。
索菲甫出娘胎即被收养，索尔视如己出，此刻温言道：“零食无益，不宜多吃。”
索菲推开竹篓，拍拭小手，娇声道：“您知道凯恩下棋有多慢，快憋死我了。”
索尔肃容轻斥：“浮躁”。索菲不敢接口，吐舌安静。
虽说是相府，平日里只几个矮胖厨娘打理，羽蛇侍卫在府邸院墙周围灯塔守卫，非召不入。父女俩相依为命，索菲不甘寂寞，便弄些金佣石偶使唤，辅助女佣做些重活。
此时厨娘上饭，知晓各人饮食，菜品甚是简单。索尔茹素，索菲也只喜欢花花草草，因为凯恩在座，才上些熏鱼烤肉。
饮食毕，索尔正襟危坐，稍息半盏茶的功夫，正色道：“书山千车过，学海一舟行。殿下终考怎么样？”
凯恩心一凛，忙道：“惭愧，考得平庸，有愧老师教导。”如实交代几句。
索尔微微点头，心知凯恩学习用功甚勤，奈何法觉所限，领悟不深，幸而书本知识尚称扎实，道：“学如磨杵成针，功在持之以恒。目下南疆战事吃紧，女王命我领兵增援，这期间你们俩个能够得到女王亲授，堪称有幸。寒假多闲，珍惜机会。”
南疆距北国千里之遥，虽有鸿雁传书，常人难知详情。索菲尚无不可，凯恩略感惊讶，稍思虑，试问道：“老师说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正好假期，我是否可以随老师上战场观摩一番，也好积累一点实战经验？”
索尔莞尔：“这却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凯恩闻言暗喜，心说老师意似嘉许，那就去姑姑那里争取一下。好久了，凯恩一直梦想着能尽快上战场，也知道有很多战士，就如自己这个年龄，已经在战场立功了。
索尔道：“军务紧迫，这些天没空给你们讲授，认真自习吧。”
凯恩领会，忙道：“谢谢老师！我这就回去，向姑姑请示。”索尔颔首默许。
索菲一头雾水，凯恩急忙离去，索菲仍没忘记叮嘱一句：“喂，记得明天采雪莲呢。”
三
北坎王国以秩序系魔法立国，多民族并存，以各族侏儒人数为重。新世界有大量矮人族加入，冶炼锻造、机械制造举世无双。虽然北国清寒，各族人口不多，因为有大量机械人偶服役，国防生产不逊于别国。此时天晚，街道甚为冷清，除了营房哨所，街道上就只有一些铁人守卫三三两两来回巡逻。
王宫莹琇宫位居肥遗岭峰顶，坐北向南，面积广阔，本是堡垒核心。宫分内外，外宫四周有四通八达的缆车飞索穿越肥遗谷，连通山上各处要地，东西两端各有一个数百米深大型升降竖井，通往内城各环，以致谷底环城大道。如今内外宫之间的宫墙已经撤除，宫外辟作广场，与各类市政设施连成一体，各类设施大体平行，同属内城二环。
内宫是女王伊诗轩梅居城，女王自题为菽藜宫。
凯恩怕乘升降台，揽衣拾阶登顶，步行入宫，依例先去上书房给姑姑请安。
轩梅女王从母姓伊，虽值芳龄，经历坎坷已多。父亲早逝，留下她遗腹女，十岁那年母亲病逝，旧世界已是孤苦伶仃。年未十四，终结日降临，得天使长泰·艾瑟隆之助，穿过了传送门，侥幸逃出生天。新世界为年老女巫诗妃娜收养，更名为伊诗轩梅，依旧四处流浪。不一年从蛮族巨人伊凡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凯恩，一家三口总算安顿了一些时日。不久诗妃娜故去，伊诗轩梅欲哭无泪，年未十六，坚强担负起养育凯恩的重担。
苍天不负苦心，姑侄相依为命，相伴成长。如今凯恩即将成年，伊诗轩梅亦已是名满天下的秩序女王。
伊诗轩梅恪守平民女王初始，平素里喜着一件洁白碎花长裙，短发盘髻，无异村姑，朝会时也只披一条青花手钩披肩，发间挽一只凤翅金钗，很少着宫装王冠。
凯恩叩门请安，伊诗轩梅书案前停笔抬头，已觉出凯恩有些窘迫。
凯恩近到姑姑身旁，放下书，道：“放假了，考得很一般。”
伊诗轩梅微笑道：“我听说学霸没有假，假期里正好补补短板不好吗。”
凯恩忙道：“姑姑说的是！我觉得我的短板就是书本知识不切实用，应用能力太差，所以想多一些实践机会。老师说假期里没时间补课了，我想跟随老师到战场上去，也好随时请教，顺便观摩体会一下实战应用。”
伊诗轩梅稍感意外，放落手中鹅毛笔，站起身来，略思索道：“这样啊，你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快比我高了，但上战场还早了些，索尔老师不会答应的。听说你对生命系魔法很有兴趣，不如这段时间我来教你一些，和索菲一起学学。生命魔法虽属辅助，对战士来说比秩序魔法更有用呢。”
凯恩虽然有些心动，仍倔强道：“好倒是好，不过还是想先上战场长点见识，不然学不会新东西。老是在家里学，边学边忘，没什么意思。姑姑说过最好的成人礼就是在战场上证明自己，姑姑忘记了吗？”
伊诗轩梅笑道：“噢，忘了吗？成人礼的话，还差几个月吧。”伊诗轩梅忘不了自己的成人礼，就是率领数百弱兵，攻克山脚下那座南屏小镇，侥幸胜利后一个人躲进树林里呕吐不止，直至泪流满面。
凯恩并不真懂什么成人礼，道：“只差几个月，假期结束刚好成年。不如让我跟老师一起去战场，边学习边完成成人礼，正好一举两得，比较省事。”
伊诗轩梅浅笑不语，移目墙角，一尊丈余高金黄色泰坦神像矗立墙边，手擎一柄银光闪闪的宝剑。伊诗轩梅纤手轻挽，凌空取下宝剑，纤指轻弹，“嗡嗡”一阵剑音蜂鸣，女王道：“虽说只几个月，不过礼不可废。这是我用过的最好的剑，本来打算作为你的成人礼奖品，它的名字叫‘诸神之剑’。虽然它的魔力已经被金天氏挚的鲜血抵消了，仍旧是一柄锋利的剑。此剑来历不凡，传说上古时候，牺牲之神嗜杀无度，一位伟大的战士、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光明武士，他也是在你这样的年龄就发誓要消灭牺牲之神，结束牺牲之神的屠杀。他打败了许多恶魔和龙，到达天堂，在众神的祝福下，铸造了这柄具有屠神力量的宝剑。他重返人间，用这柄剑消灭了牺牲之神，实现了他的誓言。当王国笼罩在金天氏挚的魔法阴影之下时，我受索尔老师的启示，找到了它。同样是这柄剑，摧毁了金天氏挚不朽的灵魂。我把它置于幻谷，一天时间内找到它，就可以跟随老师的队伍南下，你说可好？”
幻谷历练是秩序族通常的成人礼仪式，凯恩不能置喙，只得应“好”。
四
丹熏城外城环山向南，盘踞由西岭至东岭数百里山野，高下错落数千尺，集中了王国北部近半数人口，各族依习性聚集城内城外各处。侏儒族喜居地下，通常掘地而居，地道网遍布北国，内有许多侏儒村落。森林和草地是侏儒部落的外衣，山脉和河流是它的脉络，平素不见人影，人数其实很多。
矮人族喜居岩石山洞，主城上下山脉基本已被洞穿，西麓洞穿至临海峭壁，下临北海，远眺北极。东麓东临洹水，百里流沙，可遥望东北百里之外的洹山，八百里洹山洹水是羽蛇和鸣蛇的栖息地，一向杳无人迹。
矮人山洞几如迷宫，其中矮人城寨纵横有序、四通八达，间有通风竖井上下相连。
法师族人数较少，本来由获得法师资格的各族法师组成，渐渐演化成一个特殊种族，独立性逐渐增加，仍会不断从各族挑选一些有魔法天赋的加入进来。法师塔林占据丹熏山朝南一侧大片山岭，正对内城王宫，位置与皇城大致平行。塔林背依知识之墙，环抱大图书馆，有缆道飞索与各处通连，与内城传送枢纽一站相通。
魔幻山谷没人知道具体位置，是经过大法师们以魔法伪装过的虚幻之地，仅用于各种试炼，入口迷雾之墙位于法师塔林上方山崖。
丹熏山绵延北上，直通数百里外北坎第一高峰圣雪峰，其中有数不清的未知山谷，没有人知道幻谷具体地理位置。幻由心生，各人有各自的历练，在魔幻山谷里的各种遭遇往往因人而异。
秩序系魔法以法觉深浅分高下，法觉高深者具备真视法眼，心智眼神不仅不受幻术影响，也能觉察远近异物和埋藏，这是通过幻谷试炼的关键。凯恩自知真视能力甚弱，姑姑稍加刁难即难成功，不由想起索菲。正式试炼也可组队，较之单通难度自然会高一些。况且索菲尚未成年，依理只是负累，带上她也算不得作弊。
索菲本来就想寻找雪莲花，独自上山胆气稍欠。二人一拍即合，约定先寻宝剑，剩余时间尽情去采雪莲花。
经传送枢纽至法师塔林，守护法师知道二人来意，升起热气艇，将二人送至迷雾之墙。
迷雾之墙数丈宽高，如同彩色油幕装饰的一面山崖。迷彩倘恍迷离，哈哈镜一样可照见自己奇形怪状的身影，不宜直视。油幕封住进路，依理只能勇往直前，进入山洞，此后只能听天由命，看各自际遇如何。
狻鹬趴在索菲肩头，面对迷雾幻象大惊小怪乱叫一通，颇扰人心神。为防止迷雾中走散，凯恩牵住索菲小手，鼓足勇气，径直踏进迷雾之墙。
四周一片浓脂般漆黑，不仅不能视物，呼吸也感局促。黑暗中两人小心翼翼循石阶下行，四周一片死寂，只听得彼此的呼吸声，狻鹬一向胆小如鼠，此刻嗦嗦发抖，噤声不语。
脚下湿滑，两人慢行。二人不识侏儒地穴，紧要处常设一段黑暗甬道，甬道石阶其实是一块巨大的转轮石，行走其上如同踏上水车，循环往复，没有尽头，任你行走多时，其实只是原地踏步。
瞎走半个时辰，凯恩略感郁闷，尚能坚持。狻鹬早已气闷，“笨蛋、笨蛋”一通乱骂。索菲不由生气，暗生恼怒，正想回骂几句，摹然想起转轮印。这种秩序系法印可以蛊惑弱者在一个狭小空间里从早转到晚而不自知。索菲原也识得，因心情上依赖凯恩，便不曾多想，此时醒悟，急忙运起真视法诀，定睛朝两侧细看。环境虽然幽暗，潮湿石壁上偶有萤虫微光闪烁，果然是人转路不转。稍一回头，石壁旁依稀一脉荧光，似个出口。索菲懊恼，牵住凯恩，停步移向石壁，果然是一道石屏风。两人觅隙而出，眼前豁然开朗，恰有一条宽阔甬道通往前方。
凯恩长舒一口气，道：“都说千回百转、回头是岸，原来是这个意思。”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醍醐灌顶、若有所悟的神气。
索菲没好气道：“哥哥你啥也不懂，早点说嘛，害得人家脚都走麻了。”
狻鹬得势帮腔：“笨蛋、呆鸟。”又是一通乱骂。
凯恩只得抱歉，赶忙头前探路。
不出百米，甬道数转，已到尽头。面前一方石室，阔可数丈。正面一道巨大环形石门，封住进路。这回两人认识，这是座矮人石门。门嵌九宫，任意嵌动三卦即可开启一扇门，门后纵无恶意，多数引出一条循环路，依旧通向眼前这屋。
索菲沮丧，叹气道：“刚才竖着转，哥哥肯定转傻了。这回要是开错门，就要打横转。咱们不如回家吧，明年再来。转一年还不如玩一年，你说呢？”
凯恩苦笑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却有许多回头路。怕什么，大不了多试几遍。再说了，姑姑也不会太刁难吧。”话虽如此说，心里其实迷茫。
即不刁难，必有提示。索菲暗自点头，回身看，甬道大致东南走向，若石门座北应坎位，正应离、震、艮三处方位，可次序也很重要，猜错至少多跑一趟。两人商讨一会，觉得有理，于是按离、震、艮次序嵌动石门，石门缓缓开启，两人稍一犹豫，鼓足勇气再次走入黑暗地道。
地道坑坑洼洼、七高八低，滴水落石之声此起彼伏。两人小心翼翼，狻鹬一惊一咋，怪叫不止。
黑暗里行约一刻，推开一堆碎石，总算钻出地道。两人长吁了一口气。
五
一阵寒风彻骨，两人定睛看时，眼前一座冰谷，四壁高耸，不见天日，冰壁冰花灿烂，冰蛇冰虫壁上游弋。谷中横亘一条冰河，正好拦住去路。冰谷三面冰崖，一条冰瀑飞流直下，落入冰河，不断激起冰冷水花。冰河水流甚急，自北向南，宽约十数米，流出百米泄出谷外。河中十方石墩错落排开，间隔数尺，石墩正中各矗立着一尊数尺高的强壮石人。
北坎王国金佣石佣众多，行动灵活自如，少数不动如像，也总受机关控制。眼前这些石佣，形似坐守山门的石罗汉，或坐或蹲，姿态各异，却都盘踞着石墩大部，令石墩余处难以插足，显然意在阻渡。石佣一个个伸拳踢脚、横眉厉目，姿势吓人，满满的恶意。
索菲还不太熟悉凌波微步，湍急河水中难以渡过，幸亏已经初通瞬移，此时鼓足勇气，纤足飞踏，轻松飞过。石佣挥拳踢脚，不甚迅捷，攻击全部落空，锤得石墩摇摇晃晃，咚咚作响。
凯恩自问瞬移身法远不如索菲迅捷，不由尴尬呆立。狻鹬没好气骂道：“笨蛋、废物。”
凯恩忍住气仔细思量，石佣虽有内力驱动，擅长借力蓄力。你若动作轻盈，它也虚弱无力，你若身体沉重，它便借势发力。石墩相距数尺，瞬移能力不佳，硬冲硬撞难免遭受重击，如今之计只能试试能否轻手轻脚偷渡过去了。
此时凯恩颇后悔带着索菲同行，眼下当着索菲的面连滚带爬，难免被她耻笑，还有这只得理不饶人的狻鹬，少不了又一通讥损。
凯恩无奈，过关难顾颜面，只得鼓起勇气、厚起脸皮，蹑手蹑脚，抱住石佣身体，一路攀爬附翼。身上免不了被石佣锤上几拳，侥幸并不甚重。
索菲顾不上取笑，倒担心他万一被石佣锤落冰河，凯恩乘水下山，自个也只好原路返回了。
侥幸爬过，凯恩长舒一气：“这样比较安全，蹦蹦跳跳的，万一失足，必遭重击，悔之晚矣。”索菲讪笑，紧张情绪稍微舒缓一些，狻鹬“唧唧咕咕”，讥笑不语。
此时天已正午，冰壁光亮耀眼，一条冰梯盘旋而上。两人沿冰梯上行百米，出处一方冰崖。冰崖上冰雾缭绕，冷风袭人。两人虽轻手轻脚，仍惊起冰壁上栖息的一群鸸鼠，蝙蝠般飞下山崖，留下犬吠般阵阵狂啸，甚是瘆人。
两人醒悟此地定是法师山崖，是修炼有成的大法师们练习飞行术的地方。法师族喜居冰雪山峰，乘热气艇上升，沿飞索下降，能学会飞行术的只是极少数，且飞行距离也很有限。法师山崖有飞索联通对面山岭，想体验飞行过程中的空气动力，可以背悬飞索，沿索下滑。若有飞行信念，中途松开胸前挂钩，即可获得飞行初速。法师长袍充分展开，如同蝙蝠巨翼，也能在空中滑翔冲浪，在山谷里翱翔一阵。只是单靠滑翔能力，着陆时难免会摔个鼻青脸肿。
北坎王国立国未久，两人尚未见过已经学会飞行术的大法师，飞索两人倒玩过，不过只是儿童滑梯高度。眼前飞索直通云里雾里，这种前途莫测的玩命玩法两人尚属初次遭遇。
凯恩头皮发麻，他本有勇气冒死一试，却不敢置索菲于莫测险境。索菲年幼，胆气未坚，已知下一个节目内容，不禁花容失色。
凯恩道：“飞索有风险，你要过两年。不如你原路返回，我一个人试试，瞧见雪莲一定帮你采。”
索菲懦懦道：“噢，天这么冷，飞索一定结冰了，要是挂在上面动不了，人也会冻住。不如另外找条路，绕过去比较好。”
凯恩心惧，却知道试练既无捷径，亦无二途，免不了玩一回冻肉速递。眼下需要补充体力，稍事休息，却如何才能劝退索菲。
凯恩解下背包，取出干粮，索菲早已很饿。
人是铁，饭是钢，精神只是精力过盛憋出的一股闲气。二人吃饱喝足，信念大幅回升。
二人合计，先将索菲挂上飞索，再以背包二次加固，索菲半坐半挂，不易跌落，也不会轻易翻转，安全许多。凯恩断后，稍能应对。
索菲挂牢坐稳，凯恩轻推，索菲如断线风筝，迅速没入云雾之中，惊呼声引来许多鸸鼠追逐而去，狻鹬一路大喊：“救命”，惊慌不已。
送走索菲，凯恩仔细检查自己的挂钩无碍，握紧挂绳，鼓足勇气，双足奋力一蹬，寒风中呼啸而去。
穿云破雾，冰风刺骨。凯恩颇后悔没有将脸面裹实，此时脸如刀割，痛苦不堪。
速降将近一刻，云开雾散。凯恩急忙睁大眼，眼前翠谷幽然，百花百草艳丽。飞索尽头立着一尊金盔金甲的泰坦神像，高可数丈。泰坦左手挽住飞索一端，右手擎支小剑，银光闪烁，莫非正是诸神之剑！
凯恩一惊一咋，却不见索菲身影。
凯恩正忧郁，蓦听见索菲放声欢呼，却见远处冰崖，冰花盛开，正有一朵冰山雪莲。不知何故，索菲恰落在附近，雪莲触手可及。
凯恩心中巨石落地，甚奇怪沿途并没看见飞索另有支线，两人同条铁索滑下，不知何处分岔，终点不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