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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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淡淡翠

我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吃过猪尾巴了。

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深藏着一个关于猪尾巴的故事。这个故事十分平淡,甚至在外人看来可能会有些乏味。但是对我来说,它却像一颗星星,永远在属于我的夜空闪烁。

八岁那年,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

我和姐姐的学费都拖欠了很久,学校老师一遍遍催促,妈妈就带着我们到处去借钱。但是人们都秉承着“救急不救穷”的原则,往往还没等我们开口,对方就开始哭穷了。于是妈妈只好再带着我们去下一家。

没有钱交看车费,上初中的姐姐只能放弃骑自行车,走路步行去上学;而我没有本子用,语文老师就把高年级剩下的作业本都给了我。为了节省,我常常把一个本子用三遍:第一遍用铅笔,第二遍擦掉铅笔印记后用钢笔,第三遍用反面。直到本子被用得稀巴烂。

在这样的境况中,别说一块钱,家里就连一毛钱都是拿不出来的。

没有钱买菜,妈妈就顿顿煮自家种的大白菜;没有钱买盐,妈妈就把很久之前腌制的没舍得吃完的咸鱼,切成块放菜里,加点咸味。

日子就这样在白菜与咸鱼混合的奇怪味道中,一天天过着。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刚走到门外的小巷口,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往日的味道。这味道引得我一路小跑,“哐”的一声撞开了大门。

“回来了?你猜猜,我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正在厨房烧火做饭的妈妈,听见我回来高声喊道。

我猜不出来,急吼吼地伸手就要去拿锅盖。

“别急,别急。”妈妈一下拍开我的手,又往炉膛里添了把柴火,“还得再焖一会儿,你先去屋里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我在屋里焦急地等待着。

直到妈妈端着碗筷走进屋来,放到我面前说:“吃吧,这可是好东西。”

我低头一看:碗里依旧是大白菜和咸鱼,但是这次却多了几块猪尾巴。

“你从哪儿弄的?”

“你别管我怎么弄的了,快尝尝好吃不?”

我夹起一块猪尾巴,使劲吹了几下,就迫不及待地放到了嘴里。猪尾巴像一尾滑溜溜的小鱼,在我口中左右晃动着。那软糯的口感、弥散的肉香,让我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妈妈你也吃一块。”我夹起一块给她。

妈妈连连摆手,做出嫌恶状:“我不喜欢吃这东西,你自己都吃了吧。”

这天下午,我在母亲的谎言里,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第二天上学,我刚走进教室,同学丽丽就挡住了我的去路,笑嘻嘻地问:“你昨天是不是吃猪尾巴了?”

咦?她怎么会知道?我看着她笑着的样子,心中警铃大作,不肯回答。

这时,只听她继续说道:“我昨天看到你妈在杀猪的那儿,捡了一根人家扔掉不要的猪尾巴,你妈昨天肯定做给你吃了。”

听了她的话,我的大脑“轰”的一声,只觉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我既羞恼妈妈捡人家不要的猪尾巴,又厌恶丽丽那一脸嘲笑的样子。

我强装镇定,勉力维护着自己脆弱的自尊。我听到自己哈哈一笑,说:“我才不赖吃猪尾巴呢!昨天我妈让我吃,我没吃,最后都被我妈吃了!”

我那在农活中忙碌、在生活中奔波的母亲,就这样为我小小的虚荣心背了一次黑锅。

也许是对妈妈的隐瞒感到羞愤,也许是对自己的撒谎感到愧疚,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关于猪尾巴的后续,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年少时的我们,会因为父母的责骂而受伤,为父母忘记了承诺而生气,却从没有注意到那些隐藏在父母谎言里的爱。

我们只知道自己的快乐与悲伤,却忘了父母也是普通人。他们也会痛、也会哭、也会焦虑、也会疲惫。

直到我们自己渐渐长大,飞出他们撑开的羽翼,飞向了那一直渴盼的天空。这时候才发现,世界并非只有善意,而那些我们以为只是下着绒毛小雨的日子,父母是怎样为我们挡住那一场场倾盆大雨?

再到后来,结婚、生子。为了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努力在生活中奔波着。我们收起了锋芒,咽下了泪水,只为能变作一棵大树,给他们遮风挡雨。

我在电脑前面忙碌,窗外的风挟着青草的气息而来。我扭头望向窗外,却依稀看到了妈妈的身影。

她在山中奔走,她在雨中穿梭,她扛着锄头走向田野,她挑着水桶慢慢地摇回家。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穿越时光回到过去,找到那个为生计发愁、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发的妈妈。

对她说一句:“妈妈,猪尾巴真好吃。”


#日更666#第130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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