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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扬始终无法理解，他妈为什么让他在小学六年级就要毕业的时候“自愿请求”留级。当时许母给出的理由是有关人士说他年龄太小，这么早读初中会太吃力，很可能跟不上学习节奏。
许扬无法忘记当时小学校长亲自当面问他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留级，他内心狂喊当然不想，我要上初中，然而话到嘴边却成了：“想，真想。”
彼时，真香定律尚未被王姓哲学家提出。而许扬后来也的确从未觉得那次留级有什么好处，即使是在定律现世之后。
当已是初中生的昔日同学来叫许扬一起玩耍的时候，许扬心中就觉得很不是滋味。而这种不是滋味在许扬上了高中，认识了同班比他小一岁的男同学王学霸，还有比他小两岁的女同学梁雨琪的时候，变得更加不是滋味了。
“我这也是为你好。”许母说。
1
摩托车飞驰而来，路边喝着奶茶的女孩尚没有留意。
“小心！”许扬一把拉过梁雨琪。
雨琪被动走了几步站立不稳，顺势跌在许扬怀里，奶茶流了一嘴角。摩托车呼啸而过，吹起雨琪的长发，丝丝缕缕在许扬的脸上轻抚。
坐在摩托后座的黄毛少年回头吹了声口哨，随车扬长而去。楼道里走出了两个中年女人，正好看见男生拥着女生的一幕。
“你没事吧。”许扬说。
“没……”梁雨琪开口，更多的奶茶从嘴角流出，点在许扬深蓝色的衣领上。
两人轻轻分开，许扬注意到了那边的两个女人。
“妈，你怎么在这？”许扬惊奇。
看到其中一个女人眼睛要冒出火的样子，梁雨琪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许母迈开王者般的步伐，向前走了几步，咬牙切齿，紧盯着许扬，声音愤愤：“好啊，跟我说是参加学习小组去了，原来学习小组就两个人，学习地点在街上啊——”
“有五个人的，我们说好在这里集合，等人齐了就一起去学习。”许扬说，说的是实话，但不知怎地声音就不自觉有些颤抖。
“够了！我说你前段时间成绩怎么下滑了，原来是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在外面鬼混……”
“什么不三不四？”许扬一下子不干了，他上前一步，挡在梁雨琪身前，“妈，你不能这么说我同学。”
梁雨琪紧咬着嘴唇，缩在许扬身后一言不发，脸色已有几分苍白，额角渗出了细汗。
“你就只会跟我说成绩成绩，你根本就不理解我。”许扬说。
许母跟旁边的女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大踏步走了。许扬听到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跟我回家。”许扬刚想说学习小组的另几个同学就要来了，但听得许母又继续道：“你现在不回那就不要再回来了。”
许扬也来了火气，正要顶嘴，却被梁雨琪扯了扯衣角。雨琪劝说他先回去，好好跟母亲解释学习小组的事情。
2
母子两个一路无话，走在路上，站在公交车上，许扬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回到家的时候，许扬看着这空荡荡的家，心里不由地生出几分陌生感。父亲在南方工作，只是过年才回来一趟。房子挺大，许扬却觉得缺少了家的感觉，即使最近又住进了一个人，似乎也没有改善。
此时那人还没回来，许母就对儿子开始了正式的审判。
“你爸出发前跟你说了什么？”许母冷淡的声音刺来，她正襟危坐，也不去看许扬，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倒真显得有几分的位高权重。
“好好学习。”坐在对面的许扬说，他一副不太服气，但又不敢正面硬刚的样子。
“还有呢？”
“不要早恋。”许扬别过了头，斜看向窗外的风景。
许母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许扬说：“你现在长本事了，不好好学习，还早恋，得，今天全叫我碰上了。你说我跟你爸容易吗，我们辛辛苦苦是为了谁？啊，为了谁？”
“我今天本来就是去学习，不是早恋。”许扬纠正道。
他说的是真的，本来他们五个人就是约定在那里集合，然后一起去王学霸家学习。只是没想到那两个骑摩托车的黄毛如此吓了他和梁雨琪一回，还正好让他妈看见了一个不好描述的画面。
许母轻蔑地笑了一下，“哦，在大街上跟不三不四的女同学搂搂抱抱这叫学习？你当你妈是傻子吗？”
“我说过了不要这么说我同学！”许扬腾地一下站起，“你今天还当面说人家不三不四，有你这么当长辈的吗？！”
许母一听，心知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但又气愤着拉不下脸，一张脸涨得通红，憋着一时说不出话。许扬抬高了头，双手环抱在胸前，又去看窗外的风景。
许母憋了半天终于说：“我这都是为你好啊，等一开学就是高三了，要抓紧时间学习，不要早恋分了心。你整天跟那个女同学混在一起，总是不好。”语气已经没有那么冲了。
这时，许扬透过窗户看见了远处那个蓝白相间的小小身影，转头道：“那你让路萌住进我们家，我跟她天天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怎么就不担心我跟她早恋？”
“萌萌跟外面那些……萌萌当然不一样，你看人家学习成绩多好。你路叔叔跟你爸多年交情，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萌萌就是个专心学习的好学生。”许母彻底收了怒气冲冲的样子，变得彻底苦口婆心起来，“对了，正好跟你说，你也转到三中来吧，离家近，还能跟萌萌一起上学，交流学习经验。”
“我在实验读得好好的，凭什么转三中啊？还有啊，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路萌不会早恋？”许扬表示不服。
“我跟你爸已经研究决定了——”许母大手一挥，不理会许扬的辩解，转身进走进了厨房。
许扬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猫。
3
路萌在三中上学，家却离三中比较远，而许扬家就在三中附近，于是两家大人商量了从这个暑假起后面一年就让路萌住在许家。路萌这个人，许扬对她的感觉只是面熟，虽然从小就认识，如今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也一般只是点头之交。
路萌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对若隐若现的梨窝，笑起来应该会很好看吧。但在许扬的记忆中好像从没见过她笑，那总是一副只知道学习而不爱玩的样子让他有几分反感。
对于早恋，许扬还真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比较爱玩。这不是马上就高三了么，在梁雨琪的提议下他们几个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同学就成立了一个学习小组，正好这几个关系好的里面有一个王学霸，于是就定在王学霸家一起学习。许扬本来对这个学习小组的事情不置可否，看大家都同意，也就跟着去了。本来虽然学习本身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但跟着兄弟们几个一起，感觉也还不错。
梁雨琪对于许扬来说，当然也是兄弟。
“妈，我不想转到三中，再说马上高三了，要是学习环境突然这样大变，我也很难适应啊。”许扬倚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对坐在客厅织毛线的许母说。这时路萌正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地学习。
当初许扬偷偷选择去实验中学读高中，主要就是想离家远一点，住校，这样听他妈念叨的时候就会少许多。本来如此过得还可以，再过一个高三，考大学选择外省离家更远的学校，岂不美哉？
“我跟你爸已经研究过了，你转到三中就是更好。再说了，要是留你在实验，你再跟那个女同学纠缠不清的，肯定会耽误学习。”许母的语气很平静，但透露着不可置疑。
许扬噎了一口气，还是不服，“要是我转到三中，那路萌……”
咯吱一声，路萌的房门开了，女生端着水杯，一脸严肃地走出来，经过许扬身边时停下说：“我会辅导你的学习。”声音淡淡，说完就走开了。
“是啊，有萌萌这种高材生辅导你，多好啊。”许母附和道。
“好——”许扬紧咬着牙。不经意间看见路萌倒水的自然模样，看着那清秀的侧脸，他忽然邪魅一笑。
4
此后许扬果然在他妈眼皮底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虚心接受路萌的辅导。自从许扬转学到了三中，两人就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做习题一起吃食堂。许扬渐渐发现，路萌认真学习时的样子，其实还挺可爱的。有一天晚上，他梦到自己清晰地看见路萌那遇到难题时轻轻咬着的红唇，那解开难题后微微舒展的笑颜，绽放的梨窝……
好几个月过去了，虽然许扬的学习成绩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提升，但他妈还是看到了希望。真不知道这个希望是怎么看出来的。
直到有一天，这个希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那天许扬说要和路萌一起去同学家交流学习，中午不在家吃饭。许母也许是想着有路萌在，一定可以督促许扬好好学习，他不至于又偷偷跑去瞎玩，所以就准许他们去了。
很久以后许扬回想，如果那天没有作出那个选择，后面那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也许他和路萌就一直做着家长眼中的好学生，一直是共同进步的好伙伴。或者那天他做出了那个选择，但没有被居委会大妈看见，那或许又是另一种人生路线。
那天许母出去倒垃圾的时候碰见居委会大妈，居委会大妈说在路上看见许扬在一家高档餐厅里吃饭，对面坐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
高档餐厅？长头发女孩？难道又是那一个？许母心想不好，赶紧向居委会大妈问明了地方，就急忙赶了过去。
许母赶到餐厅外面的时候，正隔着玻璃看到许扬捧着一大束花，举到对面的女孩面前。她忙跑进去，找到那个位置，看清了女孩的正脸，是路萌。路萌一只手抱着花，一只手被许扬牵着，正要往外走，看见许母迎面而来，当下不知所措。那一天，是2月14日。
“都跟我回家！”许母甩下一句话。
回到家，许母叫路萌先回屋学习，拉着许扬就要对他进行严厉的审问。
许母说：“你跟我说清楚，今天是怎么回事？”
许扬把头撇向一边说：“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
“你不是说过不会早恋吗！”许母伸着两只手，右手手背在左手手掌上拍打着，神情激动起来。
“你不是说过路萌肯定不会早恋吗？”许扬正脸看着许母，提高了音量。
许母一时无语。只听咣当一声，是里间传出杯子落地的声音。
许母放冷了脸，“那也是你把萌萌带坏了。”
……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5
那一天之后，许扬再也找不到路萌，她全家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从此他整日里眼神空洞，只知埋头学习。许母见他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只是想着过一阵子总会明朗。
许扬一次又一次地特意路过那家餐厅，却一次又一次地只能颓然走过。终于有一次，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忙跑进去看，撞到了一位向外走的客人，在客人的骂骂咧咧中继续冲向女孩。
女孩诧异地抬头看向许扬，许扬的眼神顿时暗了下去，不是她。那天之后，他特意不再路过那家餐厅。
没有了路萌的痕迹，浑浑噩噩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许扬就好像彻底变成了一个学习机器，两耳不闻窗外事，考试成绩竟然大幅提升。许母大喜，仿佛自己在街坊邻居当中的地位也得到了大幅提升。
许扬以为从此就永远再找不到路萌的痕迹，但在高考之后的某一天，他见到了王学霸他们几个，老朋友聚在一起。梁雨琪却没有来，据说她父亲升官了，她也搬去了那边。但是雨琪托王学霸给许扬带了一封信，许扬接过，大吃一惊，信封上是路萌的笔迹。
看着信的许扬脸色越来越差，一句他曾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荡：“你不是说过路萌肯定不会早恋吗？”原来当时路萌在房间里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路萌在信中说：“原来我只是你用来证明你妈错误的工具。”
路萌出国了，原来她的爸妈早就给她做了两手准备，而她本来已经决定要留下来的。如今相隔万里，一切都无法挽回。
6
一次次春去冬又来，又是一年的年底，除夕将近，平日里冷漠匆忙的城市也渐渐有了几分年味。许扬在视频通话中看到了同框的父母。
“你爸已经回来了，你也早些回来吧。”许母说。
许扬干笑了两声，“呃，爸你陪我妈好好过年，我还要加班，这次可能不能回家了。”
许父在那边认真地说：“那你就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工作要紧，但也别太累了。”
“你没听出来他是在找借口啊？”许母拍了一下许父的手。
最终，在许母再三保证这回绝不逼他相亲之后，许扬同意回家过年。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他妈说过这回不逼他相亲，但没说过不逼他跟着去她的朋友家拜年。如果只是拜年，那也就算了，过年期间拜个年也很正常，但是喝茶聊天的过程中那位阿姨着重把她的一个外甥女夸了一番，说什么年龄学历都跟许扬差不多啊，长得挺漂亮啊，重点是没有男朋友啊……这个外甥女今天也来了这里，只是现在出门去了，很快就回来。
很快，许扬就见到了这位阿姨的外甥女，竟然是梁雨琪。
阿姨给两介绍了一下，两人十分尴尬地打过招呼，阿姨就拉着梁雨琪坐了过来，劈头盖脸地给她介绍起许扬的优点。到了也许是感觉说得差不多的时候，阿姨就招呼着众人出去逛逛，留下雨琪和许扬单独说说话。
两人在这些年中虽没有断了联系，但多年未见，此时再见还是有了几分陌生的感觉。
“你……竟然来相亲了？”梁雨琪试探着说，眼中含有几分兴味。
“我……我其实不知道是相亲，这是个套路。”许扬耸耸肩，神色还是有些尴尬。
“那我们还是兄弟吗。”梁雨琪说，这思维跳跃得让许扬有些愣神。
“当然是了。”许扬抬眼，扯出一抹笑。
梁雨琪当下一拍大腿，“走，出去玩！”
那天他们走过大街小巷，去看电影，去吃饭。那家餐厅还在，只是换了装修，许扬很奇怪梁雨琪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巧合？
见许扬正出神地盯着一个靠窗的位置，梁雨琪轻叹了一口气。
许扬回过神来，转回头说：“怎么了？”
梁雨琪右臂撑着桌子，身子往前探了探说：“你说实话，当年在路边被摩托车惊扰，你抱着我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动心？”她伸出左手，比划着“一点点”。
许扬垂帘，看着手中的杯子。当时有没有一点点动心呢？当时他不知道。
“只是被你妈顺路掐灭在萌芽状态了？”梁雨琪说。
许扬双眼猛地一抬，下意识地又朝那个位置看了一眼。
梁雨琪缩回了身子，淡淡一笑，转而说起了王学霸，说起当年兄弟们的光荣事迹，许扬也跟着聊进了状态，两人漫游在少年时代的青葱记忆中。
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分道扬镳。慢慢走着，梁雨琪再回头时，车水马龙，已是没有了许扬的踪影。“有些事，也许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的好兄弟。”她对着空气说。
7
那天许扬快到家的时候，许母正坐在“公共议事区”——也就是一棵大树下——与居委会大妈等人聊得开心。看见许扬回来，她忙迎了上去，急切问道：“怎么样，那女孩不错吧？”
“回家再说。”许扬语气莫名，让人摸不着头脑。
进家门时，看着半开的门，许母抱怨：“你爸也真是的，刚才就见他出去买酒，家里没人也不知道关门，这万一进了贼可如何是好……”
许扬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正要拿出来看看，却被许母一把拉往沙发那边。
“快说快说，你跟那女孩怎么样了？”许母眼巴巴地问。
“什么怎么样，我跟她不合适。”许扬不耐烦地说，伸手去拿手机，又想起了什么，“你当年还说人家不三不四呢。”
“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
“就那年暑假，有个摩托车开过我就抱了她一下，为了这个事你还逼我转学了呢。”许扬说。
许母愣了一下。
许扬点开手机，看到上面梁雨琪发来的信息：“路萌回国了，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
里面的房间似乎传来了异响。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孩子啊，既然你们有旧情，那不是正好……”许母还说着，好像也听到了里面的响动，“——老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是不是在里面？”
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靓丽的身影走了出来，睁大了眼睛瞪着许扬，脸色显得有些发白。厅里的母子俩都目瞪口呆惊讶不已。
“萌萌？”许母微小的声音在凝固的空气中激荡起一阵小小的涟漪。
一切只在瞬间，路萌只是瞪了许扬一下，就迈开步子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许扬还在呆立当中，许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说：“你要是喜欢那就去追啊。”
许父拿着酒瓶哼着小曲正往回走，就被迎面冲来的女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酒瓶做了一个战术后仰的动作。路萌也被吓了一跳，脚步急急停顿，随即绕开许父要继续往外跑，一只手却被后面赶来的许扬拉住了。
“谢谢爸。”许扬说。
许父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朝儿子作了一个OK的手势，抱着酒瓶哼起小曲，迈步继续向前走去，深藏功与名。
“你放手！”路萌挣扎。
“不放！”许扬把她拉近。
也许开端有着别的原因，也许事情的过程夹杂着另一些人和事，但当年的牵手与如今的不放手，都与他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