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对南门湾畔“义勇祠”进行市井调查的过程中,又引出了60多年前一段泪洒银滩的悲剧。1950年5月东山解放前夕,国民党军队在即将逃往台湾时,为了补充兵力,疯狂地从东山各地先后抓捕4700多名壮丁,分批集中在真君宫和义勇祠,押解登上登陆舰,运到台湾、金门。
国民党抓壮丁造成铜钵“寡妇村”催人泪下的悲欢离合故事,文史界、作家多有书写,媒体五六十年来不断报道,乃至电影电视曾有多部作品表现这一题材,各级政府有关部门也十分关注。铜钵“寡妇村展览馆”里的两幅浮雕、大量图片、实物和管理人员的介绍,向我们展示了一桩桩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几十年望海欲穿等待家人回归的很多悲恸往事。由东山县台湾事务办公室主持编纂,孙用奇、许九等主编的《寡妇村》和《海峡桥》两本书对此作过详尽的记载。
本文要叙说的,是永远铭刻在乡人记忆里的,壮丁们被掳到铜陵南门湾登船、亲人泪洒银滩的那一幕幕无法抹去的情景。
接受我们访问的吴九秋(现年84岁)、吴丽君(现年77岁)兄妹几辈人就住在南门湾畔的义勇祠边,义勇祠毗邻真君宫,规模不亚于真君宫。直至上世纪四五十代,这里还有七八家私家经营造船的作坊,叫做“船寮”,他们家长辈也开了一家“船寮”。
他们回忆说,在那个恐怖的5月里,他们亲眼目睹,几天几夜,海里停着两艘国民党的登陆舰,登陆舰的后门开着,就像张开的虎口,等着吞噬我们的乡亲。壮丁们分批被押到南门湾,每一批壮丁都有好几百人,集中在真君宫和义勇祠,由国民党保安团和国民党整编58师的士兵看守。
58师又称再生部队,是国民党溃败退入东山时的军官团扩编而成,师长洪伟达,负责东山防务。
壮丁们或被理成光头,或在头上被扎着一条白毛巾,作为记认,密密麻麻像蚂蚁挤满了庙宇和沙滩。吴九秋老人感叹说:“国民党在庙里看守的士兵只有两三个,有时还握着木枪,而壮丁们没人敢反抗。要是大家齐心反抗,或许是可以逃脱的。”
连续几个昼夜,壮丁们被一批一批强拽着押上登陆艇,若壮丁们回首再望一眼故园,偶有顿足拖延的,立即遭到士兵枪托撞打。这时,银滩上挤满了壮丁的父母、妻子、兄弟、孩子,也有爷爷奶奶。所有人都哭天喊地,哭喊声合着咆哮的涛声,在海疆震荡;凄惨的泪水洒满了沙滩,多愁善感的南门湾无奈地接受流淌成河的泪水,海浪漫过,泪水与海水融在一起,永远渗入这悠悠的海峡。吴九秋、吴丽君一谈起这些情景,至今还感到心里发怵。
“寡妇村展览馆”的管理人员告诉笔者,那天国民党兵包围铜钵村抓人之前,声称凡是17岁到50岁的男子,一律必须到台湾“服役”,这个只有289户的村子就被抓147名,事情只发生在一夜之间! 壮丁中甚至有一两位才15岁。
有一位年轻的妇女,无法忍受新婚丈夫突然就要离别的惨痛,一直跟着被掳去的丈夫,扯着他的衣襟不放,根本不顾双脚已经淌入海里,却被国民党兵强拉上岸。
一位老者望着远去的登陆舰,在沙滩上长跪,久久不起,求苍天救助。
痛别的人群中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谢添聪,右手食指用白布包扎着,他来送他的哥哥。
添聪的哥哥逃不脱厄运,被抓了。父母亲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担心弟弟也被抓走。当时添聪已经15岁,长得健壮,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后生。添聪毅然跑进厨房,抓起菜刀,砍下了自己右手食指的一截。
国民党士兵见到这位用鲜血创造未能扣扳机而“免于服役”条件的可敬少年,油然顿生恻隐之心,掉下了几滴眼泪,只好放过。
添聪少了一节手指,多了一个“九指半”的绰号。他后来成为我中学同班同学,在一个班里亲密无间相处6年,始终担任班长。我们都钦佩这位硬汉班长。但直至年老,我们始终不忍心谈及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生怕揭痛他的伤疤。
吴丽君还告诉我们,有几位被抓来的人,趁着慌乱,偷跑到附近的树底下,有的甚至逃到附近的南门大池,潜入水中,躲过了士兵的视线,终于幸免被抓上船。
林丛、林水树兄弟俩已经被关押在真君宫里,那天夜里,他们的母亲匆匆赶来,手里捧着变卖她仅有的几件银钗、手镯所得的十几块银元,偷偷塞给看守的士兵,才趁着慌乱把人赎回。
吴丽君老人说,国民党兵在掳掠壮丁的同时,还从城里、村里抢来了很多大米、蔬菜、生猪、白银,搬上登陆舰。
铜山城里的“福成”楼,那时被强占作为58师师部,洪伟达就是在这座楼发布抓壮丁命令的。现年79岁的“福成”后代李德仪曾告诉笔者他少年时亲眼所见的情景:他曾见到国民党军队到处搜刮民众钱财,士兵把抢夺来的大量白银堆放在福成楼,然后一封一封地打包运往南门海边上船。这印证了吴丽君老人的诉说。
抢来的物资来不及全部带走,国民党兵仓皇逃走时,岸上还有不少生猪,家住澳雅头的乡人“瘫手淮”赶忙跑来南门湾,认出自己的生猪,请吴丽君帮忙扛回去。
老人还告诉来访者,当时还有少数本地的青壮年充当“卖兵”的行当,替人从军,客观上搭救了好多人。他们赚得几十块、几百块银元后,运用他们的“专业”诀窍,想尽一切办法逃回,又再次“卖”给第二家......国民党兵则浑水摸鱼,从中敲诈被指定为壮丁的人家。那时国民党军队的乱象由此可见一斑。
南门湾是上苍对铜陵的惠赐。她不仅以风情万种的身姿,奉献其无比壮美的奇观,古今滋润着乡人的心脾,又象征淳朴好客的铜陵人,摊开双手欢迎世人的青睐;而且以百折不挠的坚韧,守护着滨海一角,承受过风浪的千百年袭击;沙滩里深蕴着抗倭壮士的热血,沙滩里也洒过心酸的泪水。
南门湾就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见证着这方热土的沧桑,如今我们漫步南门湾,似乎还可以听到这位永葆青春的老人的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