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城市尽头

你所居住的城市尽头，会有什么呢？

梦里，少女走在一条宽广的路上，季节似乎是冬季，道路两旁还有些许的积雪。那是一个清晨，像无数个我们所邂逅的冬日清晨一样，空气中夹杂着寒冷的味道。

少女缓缓地行进着，她的前方，是无数建筑透过晨雾显现出的剪影，梦幻而唯美。似乎，女孩子的梦，总是会少些铁马金戈，多些诗情画意。阳关洒落在道路两旁的建筑上，玻璃幕墙映射出阳光的姿态，温暖而明亮，像是来自远空神祗的注视。

梦里，少女一直漫无目的地前进着，她遇见很多人，就像很多梦里的场景一样，无数的面孔从她的身边走过，健康的、残缺的、年轻的、老去的……在她的梦里，每一个人都在笑。少女曾认真地注视过一个老人，注视的理由，在醒来的那一刻已经被她忘却，但是，她记得老人的脸，那分明是一张自己从未见过的面孔，却又分外的熟悉，仿佛已熟识多年。老人坐在轮椅上缓缓向她走来，钢制的轮椅被金色的晨曦笼罩，像一张华贵的王座。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遍布的皱纹，无言地诉说着老人所经历的故事。老人向着少女微笑，他的笑容，慈祥而温暖，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梦里，少女最终没有和老人说过一句话，她只记得，自己也曾对他微笑。而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的笑过了。

道路尽头的晨雾里，某种巨大生物的吼声低低传来，少女没有见过那种生物的样子，但她知道那是龙，在梦里，很多东西没有理由，他或她，就是知道，似乎这个答案，跟随着基因一起，被神明植入了他们的血脉，自然而然。

少女的梦，在隐现的龙吟中结束了，某个清晨，少女醒来，依旧是那间熟悉的卧室，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落在少女的被子上，伸出手轻轻抚摸，温暖的感觉，那是光的温度。很多时候，我们的梦就是这样，没有开始与结束，甚至梦里的我们，完全不记得自己要寻找的东西为何物，但是，我们却依旧前行，没有理由，又或许，这就是我们的理由。

窗外的城市，此刻与少女的梦中一样被晨雾笼罩，无数高大的建筑隐于淡淡的雾气背后，只留下，深深浅浅的剪影。很久很久以前，从聚落变成村镇，村镇进化为城市，我们，或许已经看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钢铁水泥的丛林，将童话撕碎，最初的善良，被业火烧灼成灰。幸而，某天，在梦里，我们还会再见，在那座小时候曾经笃信的城市尽头。我相信，你会坐在古老的宝藏门口冲我微笑：

你好慢啊，我等了你，很久……

偶尔，工作之余，自己也会停下在键盘上跳动的双手，看看窗外的风景，这似乎是小时候留下来的某种习惯。还记得，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总是喜欢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窗边，因为这里，可以更接近天空。

那些年，也曾无数次幻想过目光尽头的景色。随着时代的发展，城市的规模愈发的扩大了，古老的红砖房在一次又一次的拆迁中化为瓦砾，无数的大楼于是在这片废墟中重生，汲取了埋葬于其上的思念与眷恋，汹涌地插入天际。渐渐地，映入我眼眸中的世界不再是昔日一望无际的碧空，而是无法计数的楼宇。

平日里，在车水马龙的掩映下，无数高楼以一种沉默的姿态矗立在地平线上。然而，每当夜幕临界，华灯初上，巨大的建筑仿佛一瞬间被神祗赋予了生命，站在窗前，静静地凝望远方，原本沉寂的窗格里，有光漫射出来，白色、黄色、紫色……偶尔，隔着窗子，能看到房间里孩子雀跃的身影，那一刻的心情，自然是欣喜的，万家灯火，静待伊人归。我不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一个怎样的人，也永远无法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但是依然为他们感到欣慰。

偌大的城市里，有一盏灯在为你亮着，真好。

有了这些高楼的存在，我的视线逐渐被遮盖，目光所及之处的尽头，再没有出现在我的眼睛里。我知道，城市仿佛有生命般在不断生长，而小时候，自己曾见过的草地和灌木也被它如同食物般吞噬殆尽，这是科技的进步，人类的进步，同时，也是人类最为深沉的悲哀。很多年后，当城市的规模巨大到遍布这个星球的每一个角落，是否，我们会在不经意间失去某些东西，比如，小时候梦想的权力？

在我的想象里，城市的尽头是一片广袤的原野，草原、森林、湖泊、沙漠、山脉……无数的风景交错着分布在原野上，所有的文明与蛮荒之间，一条暧昧的分界线曲折地蜿蜒着，划分出一道明明不存在又被人所知的边界。在这条边界上，所有的柏油公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切断，建筑物与古老的原野无声地对峙着，像是两只做好了战斗准备的巨大野兽，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暴起发难，咬断对方的喉管。在自然面前，人类的力量，其实真的很渺小。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站在城市的尽头眺望那片原野，站在那条痕迹已经模糊不清的边界上，听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面前是漫无边际的广袤原野，身后是高耸入云的华丽楼宇，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在同一张背景里。行走在光影边界，一边是繁华，一边汹涌着声势浩大的落寞，如果很多年后，当城市的居民成为遥远的记忆，这座浩大的城，是否也会像此刻无数古建筑遗迹一样在某个清晨开始慢慢衰败？

朽骨暗夜，当钢筋与水泥的丛林开始锈蚀，这只巨大的野兽，终有一日也会变得苍老，失去尖锐的獠牙利爪，开始变得温和与衰败，柔弱得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而这片原野会一直这样存在下去，以一种寂寞的姿态，聆听着天空尽头的风一次又一次地飞掠而过，草地上的花，凋零了，还会绽放，穿行的生物，死去了还会有新的生命在这片原野上降生。我想，终有一天，这片原野会像此刻的城市一样变得疯狂而肆无忌惮地吞噬古老文明存在过的足迹，当最后的高塔顶部开出花朵，无数的藤蔓覆盖了古老的墙壁，我们，就该和它道别了。

曾经，你年轻而勇敢，拥有强大的野心和不可一世的力量，最终，你败给时间，败给这片曾经任由你撕裂的荒凉原野。传说，城市的尽头埋藏着宝藏，有巨大的龙躺在同样巨大的棕榈树下，到最后，我才明白，那里放着的，是每个人全部的记忆，还有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