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音

#隨筆/紀錄

教室裡隔壁同學的自言自語、圖書館別人的交頭接耳、路人路上隨意播放音樂影片、熊孩子在公共場合尖叫，這些無可避免的噪音常常讓人心情很差。最近還有阿嬤的噪音......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我太容易感到irritated還是這些人真的有問題？也許兩者都有吧。而前幾天羅胖<人的道德是如何下降的>，講到有關「路怒症」的話題，讓我特別有感，也讓我思考這會不會與我對噪音的低容忍度有關。

我們容易路怒，關鍵在於我們進了一個封閉空間，隔絕了自己與車外世界的關係，進而導致我們感知這個世界的許多感官被屏蔽了。這種認知失調，容易讓人「唯我獨尊」，本來可以平心靜氣的事，突然就那麼不可忍受了。

想想不只是噪音、路怒，人與人相處也是如此。每一個個體，以自己的視角去感知世界，也是處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去理解我們以為的正確與真實。其中一個特別的視角是「久病無孝子」這件事。自從阿嬤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到現在已經幾乎失智、失禁、失去行動能力，而我們對她的照顧幾乎可說只剩例行公事了。

這樣講也許顯得很不孝，但阿嬤現在的存在對所有人來說都是負擔，印傭每晚被她無時無刻幾乎無意識的呼喊吵的睡不著，媽媽本來就是難以入睡的人了，現在更是被吵到要得憂憂鬱症了。白天也是，她會一直一直喊人，真的沒有片刻安寧。我說家裡被搞得雞飛狗跳都不為過。當然關於是否送到安養院等等，因為爸爸不希望麽做暫時無法。

因為不常在家，以前看媽媽弟弟對阿嬤不耐煩，有時候會想：這也太不孝了吧，再怎麼樣，她也是長輩啊。這是我自己的視角去理解。但對媽媽弟弟與印傭他們來說，他們每日受到的折磨卻是真實的，是不管怎麼勸說都改不了的。爸爸不願意送阿嬤去安養院，他總認為阿嬤發出一點聲音包容就好，但因為他沒有住一起，所以他的視角也是片面的。

連假幾日在家不得不說，對阿嬤的吵鬧我也非常痛苦。有生理上與心理上的，生理上的就不說了，我被吵的無法專心做事；心理上的，我會忍不住對自己一直刻意忽略阿嬤、忍不住對她大聲感到有點自責。對我來說，我也覺得自己道德下降了吧。

阿嬤所做的任合無理取鬧行為是很可恨，但吵鬧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她與世界唯一的溝通管道。但她想說的，永遠是重複、沒有意義的片段話語，我們無法理解她，她也無法理解我們。我們對彼此的感知被屏蔽了，我們感到不耐煩，她覺得自己女兒不孝。

也許，阿嬤自己也不理解自己吧。阿嬤是舊時代的悲劇，沒有念過書、不識字、重男輕女。她跟我阿公本來各有孩子，兩人再婚生了我媽媽。按照媽媽的說法，小時候阿嬤就對她很壞，而且過分溺愛她那三個兒子。媽媽從小只跟阿公這邊的孩子玩，我也只認得這邊的親戚，而那三個不成器的舅舅我從沒見過。有記憶以來，阿嬤都是媽媽在照顧的，生病後，她的兒子們連電話都不接了，但阿嬤仍是心心念念著她那幾個兒子。

題外話是，小時候阿嬤身體還好一些的時候，我就注意到媽媽對阿嬤的態度很微妙。她會定時帶我們探望阿嬤，彼此還能吃吃飯、說說笑笑的，但我就是感覺不到那種母女溫馨的一面。對媽媽來說，面對一個真正重男輕女的母親，從小就不真的待她好，也很難有愛吧。

阿嬤她也許長到國小時就不再學習了，她既不識字，很多事情她沒有辦法自己去試著理解、去刺激自己的思考與成長。很多事情她是不懂的，連帶的，她大概也不懂自己。她不知道為何重男輕女，只因為她的母親這樣教導或對待他，她也跟著這麼做了，兒子哪裡好，她是不明白的。除了對待他人，她對自己也是不明不白的。年輕時的她，都已經不明白了，何況是病了的她。

其實這篇文章，暫時是沒有結論的。我不能說，因為我理解了阿嬤的過去，所以我現在就能特別包容她。其實我也不可能真正理解她，她的病痛、她的糾結我永遠不可能感同身受。就算換位思考，認知失調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