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马拉松观影

去年底在定今年计划时,我加了一个类目——“做一些特别的事”。

这个计划比较虚,以我日渐贫瘠的想象力,一下也想不出太多“特别”的。我打算有了闪念随时添进计划,反正也不是必须完成的目标,锦上添花。

在我一下就列出的几个“特别的事”里,其中有一条“一天看5-6部电影”。我知道对于那些屁大股沉的死宅,这算不上什么“特别”的事。看一天的电影/动画/剧集/综艺,可能已经是他们周末和假期的常态化生活方式,毫无技术难度。

但是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有挑战的。看电影比从前更消耗精力,看得时间一长经常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前几年北影节放《教父2》,三个半小时,早场的电影我中间睡着了2次。现在一看到时长超过3个小时的电影就心生恐惧,那些待看清单里超长的影片都是一推再推。

单片时间过长撑不住,连场电影更是噩梦。还是前几年北影节,有天下午在电影资料馆看了库斯图里卡的《牛奶配送员的奇幻人生》,映后导演交流还没结束,我就骑车赶到当代MOMA的百老汇电影中心看安东尼奥尼的《夜》。毫无意外,开场没多久我就睡过去了。现在电影节的连场排片我轻易不碰。

一天看5、6部影片这事儿我不是没干过,上一次还是2004年的春节。

具体记不清是那年的初几了,一大早我就带着一堆从同学那借的盘跟着我妈去我姨家走亲戚。长辈们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聊天,我就窝在书房和卧室看电影。

那天坐在地毯上,靠着书柜,用惠普的笔记本看了五部电影,中间除了吃午饭几乎没休息。也许是从来没有过一口气看五部电影的经历,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看过的是什么片子。两部韩国恐怖片《鬼铃》和《蔷薇,红莲》,美国黑色电影《坏中尉》,两部意大利电影安东尼奥尼的《红色沙漠》和费里尼的《卡比利亚之夜》。

《坏中尉》里有些限制级镜头和粗口我反复倒看来着,《红色沙漠》逼得我耐不住性子,很多长镜头都是快进过去的。

两个韩国恐怖片是DVD,和一个偏好恐怖片的同学借的。《坏中尉》和两部意大利片子是和另外一个沉默寡言的同学借的,都是VCD,简单的牛皮纸袋包装,铅笔手写的片名。那年放寒假前我让他推荐几部片子,除了上述那三部,还从他那借了拉斯·冯·提尔的《破浪》和伯格曼的《呼喊与细语》。

那正是喜欢简单粗暴、打打杀杀的热血年纪,当时纳闷,怎么就会有同龄人在那么年轻就喜欢那么闷的片子?就算看得懂故事,其中很多微妙的情感和隐喻是否真的能理解?更不用说很多影片本来就没打算老老实实讲故事。前几年朋友离婚后和我说,终于体会到《卡比利亚之夜》里女主角的心境。很多经典,接触的早未必就一定好,很多热闹,没及时的凑也未必是坏事。

有一年,我调到了一个新的项目组。有天偶然发现旁边的同事桌上摆着一本安德烈·巴赞的《电影是什么?》,我问起来,他说他疯狂地为电影着迷,不想当工程师了,想去拍电影。他说现在每天晚上都会看一两部片子,用来“学习”。

从此我们开始有了固定的话题。中午吃饭时我会问问他头一天晚上看了什么片子,有时不等我问他会主动跟我汇报。大部分时候都是票房很热的院线商业片和类似“一生必看的几百部电影”里的不必看的那些。我问他,看完这些片子除了多知道几个人名以及豆瓣“已看”上多标注了几个还能“学”到什么?就算学,也得找些经典反复拉拉片,做做笔记吧。他说,这几天加班累了,就挑轻松一点的片子看。有些片子不能慢待,等精力好的时候再消化。然后他日复一日的加班,晚上回家日复一日的“精力不足”。

有天,他和我说下个月就要辞职了,他联系了个剧组要跟组了。我问他在剧组干什么,他说先从场记干起。

当时他毕业没几年,工资不高,但公司附近的老小区以他一年的工资也能买4、5个平米。距离公司几百米有个高档小区,是当年一部票房破了纪录的现象级的爱情片的取景地,住在那个小区的明星也不少。他一年的收入能买这个小区2平米。如果他去了剧组,一年的收入连我们公司附近四十年老小区1平米也买不起,而且剧组也不是一年到头都有戏拍。

这些是我现在的推算,当年我还没变成一个粗糙的利己主义者,也没想这些。他说剧组包吃住,他还在“学习”阶段,能有个机会就很知足了。我当时还是很羡慕他义无反顾的执着。

这些年在影院看电影,看到片尾密布的各类工作人员名单时,我不时会想起我的同事。他的名字是否也在其中呢?不过,我已经忘了他叫什么了。

对于我们绝大多数人来说,无论你一天看7、8部还是一年看1、2部,无论你在影院看的爆米花电影还是在家独自沉浸到那些需要复杂一点智力加工的影像中,其本质大体上都是消遣。“学习”这事,还是别随便糊弄自己。

自从把“马拉松观影”列入“特别的事”,我就计划好在春节的某一天实施。

本来打算初二执行,前一天睡得太晚,起床吃过早饭已经快11点,只好作罢,改在初三。为了避免在看完一部片后因为纠结选片浪费时间,我提前选好了六部片子,单片时长基本在2小时上下。

初三早上又没起来,醒来以后开始赖在床上刷手机。前一晚本来想准备7部片子,事实再次证明,目标不能定的过高,不然压力一大很容易还没开始就自暴自弃。当我醒来发现已经快9点的时候,就开始用刷手机对抗心里的不适感。心想反正也看不完了,就在床上再赖一会吧。这一赖,起床的时候又快十点了。

早饭后开始看第一部电影,英国的纪录片《愚昧年代》。这个片子十年前在一个荒岛上出差时从一个同事那拷的,当时这个同事有两个电脑硬盘组装的2T移动硬盘,一个存满了爱情动作片,另一个是电影和工作文件。他每天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接上移动硬盘开始不间断地疯狂下载。

《愚昧年代》是环保题材,形式很新颖,控诉被消费主义占领的愚昧年代,以及对人类走向末世的警示。导演抛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有机会,人类真的能够拯救自己吗?

如果人类极度贪婪的欲望真的那么容易警醒,哪还有那么多层出不穷源源不断的悲剧?

吃完午饭,有点困,挑了一部不太需要过脑的片子《深夜食堂》。

我有个朋友,开了一间小咖啡馆。和深夜厨房的老板一样,咖啡馆也是她一个人打理。咖啡馆的楼下有一个书架,上面很多书都是她的朋友和顾客写的,以旅行随笔为主,出版后寄过来或者随手放在书架上的。她几乎从来不看这些书,来喝咖啡的人看得也不多。

有天在咖啡厅我看见一个大姐,年龄在40岁上下,不像普通的顾客,谈吐上有些笨拙,表情也很拘谨。她从书架上拿了一摞书,然后坐下来,打开自己带的本子,就开始摘抄。我和朋友聊了一下午,她就在那抄了一下午,朋友还给她倒了水。临走她把书放回书架,我瞄了眼她拿的是什么书,发现好几本都是片儿汤话的励志读物。等她走了,朋友说大姐经常来店里看书,挺爱学习的。不知道大姐是干什么的,不管她看的是什么书,知道她这么上进,我都有想请她喝一杯的冲动。

每一个开小店的店主或个体经营者都是故事的收藏者。就像在北京打出租,只要你牵出个话头,司机立马就能接出个故事,“您还别说,有一次啊……”。

我的“深夜食堂”是海淀大街的麦当劳。每次和同学打完球,吃过夜宵,都会到这家麦当劳再吃一个麦旋风。我们到店的时间一般在夜里11点到2点之间,每次都能看见一个智力有点障碍的男子。他永远自言自语重复着几句简单的话,但又不会影响其他顾客。他不时站起来,非常费劲地在店内踱步,发现有离去的顾客,就过去把吃剩下的餐盘收拾了。他的动作非常不协调,甚至有些滑稽可笑。但在收拾垃圾的过程中,他却表现出对自己“工作”的一种尊严感。我猜他和麦当劳之间不会有任何正式的约定,也许他想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劳动换取留宿的权利。可是麦当劳是24小时营业的,任何人都可以在一直待在店里,即便不消费也没人轰。唯一能说的通的就是,他把麦当劳当“家”了。

《深夜食堂》看到一半,撑不住了,就去午睡了一会。睡醒了,又是不停地刷手机,赖着不想起。

以前我问一个总喜欢去咖啡厅办公的同事,为什么她会觉得在咖啡厅比家里办公效率高,以至于还要增加几十块钱的生产成本?她说最重要的是因为咖啡厅没有床,不能想躺就躺,也没那么多可玩儿的分散注意力。

这一刻我觉得她说得太有道理了。下午起床已经四点了,晚饭前,就看完了两个片子。

晚饭后看了第三部片子,《气球》。不是万玛才旦去年的新片《气球》,是18年德国的《气球》。

影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东德一个家庭通过自制的热气球逃到了西德 。想到了《再见列宁》,想到了《遥远的光辉》。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这几年,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抱怨大环境不好。天下大势,我们普通人毫无任何办法,该避则避。找到自己的武陵郡桃花源,锻炼好身体,武装好头脑,总有熬过去的一天。父母那代人,少年时被扔到东北深山老林,一代人荒废了整个青春。持久的阴云散去,也不是没有清醒、独立的头脑幸存下来。

看完《气球》,对计划方案中的片子突然不感兴趣了,准备临时选片。在horror film和cult film两个文件夹中犹豫了一下,选了后者。

04年春节看了1957年的《卡比利亚之夜》,这次就看一个1955年的《猎人之夜》吧,一部充满诗意的美国黑色电影。

牧师表面上文质彬彬,实际上邪恶又变态。他在自己的左右手指上分别刺上了“爱”与“恨”,自诩上帝在世间的代理人和执行者,冷酷无情的杀人,并宣称其所有行为都是遵从上帝的旨意。

牧师每一次在人面前表演“爱”与“恨”的左右互搏中,“爱”都是艰难地险胜。但在他自始至终的邪恶中,“爱”次次都是惨败。

看完《猎人之夜》,冲了杯咖啡,下楼走了一圈,舒活一下筋骨。

情人节的深夜,河道里的野鸭子也都成双成对。偶有一只落单的雌鸭子,孤零零地蜷在河道边。一对野鸭子贴着河道边游过,寡不敌众,单身雌鸭只好让路。

半夜了,脑子也快转不动了,挑了一部印度片子收官。

这部片子英文叫《Gully Boy》,中译片名叫《印度有嘻哈》。无论是不是打算引进,蹭用综艺的片名翻译,都挺无聊的。

《印度有嘻哈》可以说是男版的《神秘巨星》(Secret Superstar),也可以看做另一个版本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影片承袭了印度电影一言不合就唱歌跳舞的风格,只不过穿插的音乐换成了饶舌。

这是一部成熟电影工业体系下的良品,追梦和嘻哈的背后,也表达了对阶级、种族、婚姻的抗争,直击现实,为弱势群体发声。

“我用词犀利如熔岩,熔化束缚我的锁链。我努力打拼,总有一天会收获。我的梦连恶魔听了都会不寒而栗。我的梦就在我的心里,你打算怎么将它抽离。”

电影,就是在共情的场景之中造梦。

看了电影海报才发现,这部电影在印度的上映日期是2019年2月14日,正好两年前。

突然觉得这个日子有点印象,赶紧去翻照片。2013年2月14日,我去了印度泰姬陵。

那天早上坐火车到阿格拉,晚上坐火车去斋普尔。白天和车夫斗智斗勇,晚上没买到火车票直接就上了火车。挺刺激的。

算了,关于印度的故事以后有机会再写吧。本来只想写写春节马拉松观影,已经写了4000多字了,再写就成短篇小说了。

一天看五部电影这个计划赖赖唧唧的好歹也算如愿达成了,耗时约10个小时。这种强度,偶尔为之可以。多来两次,全身骨头和肌肉都该抗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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