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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末日】
1
缅北野人山,靠近中印边境,方圆几百公里,山峦重叠,河网密布,原始森林遮天蔽日。远远望去,静谧而神秘,让人有一种想深入其中,一探究竟的冲动。但那里却是世界上地形最复杂、环境最险恶的地区之一,被当地人称为“胡康河谷”,意思是“魔鬼出没的地方”。
1942年6月的一天,夜。
黑漆漆的原始森林,就像一只张着大嘴的怪物,准备随时吞噬闯入的不速之客。远处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夜色中走来了三个身穿土黄色破旧军装的士兵,他们瘦骨嶙峋,头发胡子连在一起,就像是野地里的蒿草一样,蓬乱不堪。他们是郑国栋、韩征和张振武,三人都是中国远征军第5军新22师的战士,他们随部队进入野人山已有一个多月了。进山时雨季已经来临,在暴雨侵袭、洪水泛滥以及猛兽毒虫的疯狂袭击下,部队的建制很快被打散,许多兄弟丢掉了性命。这些手持现代化武器的远征军将士在这里几乎无用武之地,士兵们变成了散兵游勇,被迫各自为战。
郑国栋、韩征、张振武是一个排的,平时关系最要好。三人商量结伴同行,相互有个照应。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无数死去的弟兄:有的被蚂蟥巨蚁啃成了骷髅;有的被洪水吞没后尸体发胀腐臭;有的被野兽撕咬得支离破碎,残臂断肢上爬满了蛆虫……,野人山就像是一座地狱。
他们沿着累累白骨指引的方向前进,不敢停留,否则就意味着丧命。此刻,三人端着冲锋枪,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悄悄地向前摸索前进。
“嘘!”
突然,振武扬起左手,冲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小声说:
“趴下。”
郑国栋和韩征虽然不明所以,但迅速卧倒,然后微微抬起头观看。由于长时间在黑夜里行进,三人的夜视能力增强了不少。他们借着密密匝匝的树枝和藤蔓缝隙洒下的微微月光,发现前方20米左右的草丛里,有一条碗口粗细的大蟒蛇正吐着信子,慢慢地从山路这边向对面的草丛爬去。三人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盯着蟒蛇,只听见它的肚皮和草地摩擦,发出刺啦刺啦轻微的响声,三人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条大蟒蛇完全爬进对面草丛的深处,又停了好大一会儿,振武才冲两人说:
“快走!”
振武是云南人,自幼跟随父亲在山里打猎和抓蛇,所以他对山里野兽和蛇的声音非常敏感。
“前面好像有个芭蕉棚。”振武用手一指,小声对他俩说。
“走,过去看看。”
三人慢慢接近芭蕉棚,郑国栋在左,韩征在右,振武在后面策应。郑国栋端着枪,悄悄向棚里张望,发现棚子不大,里面已经有几个先到的士兵东倒西歪地在地上睡熟。
郑国栋向举手向二人示意,表示没有其他情况。因为怕影响早到的几个兄弟睡觉,三人轻轻走进棚子,找了个地方坐下,抱着枪互相靠在一起取暖。
野人山原始森林里,白天湿热难耐,晚上冷风嗖嗖。三个人又累又饿,不断地打着冷战,周围不时有蚂蚁、虫子爬到手上、脸上,还有的虫子顺着裤腿爬到身上,不一会儿就奇痒难耐。三人找了几根藤蔓扎住了裤腿和袖口,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才各自入睡。
2
“啊!——救命啊!——”
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郑国栋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他立刻端起枪冲出了芭蕉棚。趁着夜色,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有一个身材高大、浑身黑漆漆的家伙正“嗷嗷”怪叫着和一个女人厮打在一起。
“嗒嗒嗒”,郑国栋怕伤着女人,抬高枪口扣动了扳机,汤姆森冲锋枪顿时喷出一串火舌。借着枪口发出的火光,郑国栋看到一个浑身长着黑毛的家伙正对着一个女人又撕又咬。听到枪声,那家伙一回头,一张大猩猩似的脸,张着大嘴,冲郑国栋呲了一下尖利雪亮的牙齿。大概是忌惮郑国栋手中的冲锋枪,它如闪电般地向森林深处跑去。
“嗒嗒嗒”,郑国栋愤怒地向野人逃跑的方向开枪扫射,但那家伙身法奇快无比,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踪迹。
此时,韩征和张振武也被叫喊声和枪声惊醒,两人也迅速端着枪冲出了芭蕉棚。三人来到树下,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一个女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头发盖住了半边脸,另外半边脸上、手上、脖子上都是深深的血道子和牙齿印,军装已被撕烂,地上湿漉漉的有一大摊血。
韩征找了一大片芭蕉叶,帮女兵盖住了身体。郑国栋取下水壶,摇了摇,还有点儿水,他拧开壶盖,振武小心翼翼地掰开了女兵血肉模糊的嘴唇,郑国栋向她嘴里倒了一点儿水,女兵一阵剧烈的咳嗽,缓缓地睁开了眼,她大概是想用手撩一下脸上的头发,抬了一下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郑国栋帮她撩去脸上的头发。
“秦娟?”三人都惊讶地叫出了声。秦娟是师部野战医院的护士,一个漂亮可爱的川妹子,新22师兄弟们的“梦中情人”。
郑国栋还清楚地记得,在入缅抗日的第一战——同古会战中,他的左胳膊中了鬼子一枪,血流如注,被送到战地医院时,正好是秦娟给他处理伤口。秦娟用一双纤细灵巧的小手,熟练地帮郑国栋打麻药、取子弹、止血、清洗、消炎、包扎。郑国栋侧脸看着这个美丽的姑娘,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她呼出的气息喷在郑国栋身上,让他感觉痒痒的。郑国栋的心怦怦直跳,他从没有这么近距离跟一个漂亮的姑娘接触过,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美妙的感觉。秦娟无意间抬头,看到郑国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她的脸微微一红,继续忙着包扎。郑国栋的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唉!自己咋不多中几枪呢?这样就能与秦娟多相处一会儿。当他的枪伤处理好返回部队时,兄弟们听说是秦娟给他包扎的伤口,都羡慕得不得了。每次郑国栋看到自己左胳膊上的伤疤,就不禁会想起秦娟和那种美妙的感觉。
此刻的秦娟面色惨白,一双失神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三个,她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话:“我——好冷,我想——回家……”说完,这个如花一样的姑娘头向旁边轻轻一歪,就闭上了双眼。
“秦娟!秦娟!”三人同时大喊。
“啊——!”
虽然这些天看到过无数战友的牺牲,死亡对他们来说已经麻木了。但秦娟的惨死还是让三人憋在心中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三人不禁仰天长啸。
“妈的!这次要不是英国人提前逃跑,小鬼子也不可能截断我们的退路,逼得我们从这野人山回国!”振武恨恨地骂道。
“咱们到缅甸是来打鬼子的,要是死在战场上也值得。现在弟兄们把命都丢在了这里,真他娘的窝囊啊!”韩征也愤愤地说。
“唉!先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咱们挖个坑把秦娟埋了吧,不能让她暴尸荒野。”郑国栋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三人掏出匕首,就在那棵树旁挖了一个土坑,把秦娟草草地掩埋,然后对着土坑深深地鞠了一躬。
3
三人又悄悄回到了芭蕉棚,他们很惊讶刚才那么大动静,棚里熟睡的几个人怎么一个也没醒来。
韩征慢慢凑到一个人跟前,发现他的脸青紫肿胀,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儿呼吸,他又轻轻推了推这个人,也毫无反应,倒有一股腐臭的味道钻入了鼻孔。
韩征对二人说:“估计死了几天了。”
地上躺着的另外几个人也都是如此。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刚才是和几具尸体呆在一起。这时,天已经亮了,光线从繁茂的枝叶间透了下来。三人再无心思睡觉,他们站起身,回头向芭蕉棚里的几个死难兄弟鞠了一躬,走出了芭蕉棚。
“咕噜噜,咕噜噜”,三人的肚子都在发出抗议,已经有两三天没吃东西了。野人山里虽然有很多野果子,但不少都是有毒的,许多兄弟就是吃了有毒的果子而中毒身亡的。这些天多亏了振武,他认识不少能吃的野果子,三人采来装进挎包里,一路走一路吃野果子充饥,前天已经吃完了,这两三天在路上就没发现能吃的野果子。
人要是饿了,越是不想它,就越感觉饿,肚子也越叫得厉害。饥饿从腹部传来,很快蔓延到全身,三人都感觉走路直打晃,平时一只手轻松拿起来的冲锋枪,此刻挎在肩上就像扛着一挺重机枪,他们无精打采,昏昏沉沉,一步一步向前惯性地挪动着。
“砰!砰!”
前方不远处传来两声枪响。
三人一下子精神起来,都端起枪看向远处。
等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动静,三人蹑手蹑脚地向前摸去。
转过一片茂密的树枝藤蔓,三人看到前面草地上躺着两个弟兄。他们快步走过去,蹲下来仔细观看,发现两人衣衫褴褛,面色青紫,脸上、脖子上、腿上、手上都有许多红肿溃烂之处,两人右手食指都紧紧扣在扳机上,每人胸口中了一枪,汩汩流着血,已经气绝身亡。三人一看就明白了,肯定是二人感到痛苦难支,不愿再活受罪,于是互相开枪了却此生,以彻底解脱,一路上这种情况数不胜数。
三人蹲在两个死去的弟兄身旁半天无语。然后慢慢站起身,找了几片芭蕉叶盖住了二人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国栋小心!”振武猛地喊道。
郑国栋扭头一看,见身后草丛里突然窜出一条粗大的蛇,蛇身有白环和黑环相间排列,他一眼就认出是银环蛇。银环蛇距郑国栋有3米左右,它在草丛中缓缓立起约一尺来高,吐着火一样的信子,缓缓地前后摇晃,这是它发起进攻前在运气。
郑国栋往旁边一闪,振武已迅速跳了过去,双手像钳子似的掐住了蛇的七寸,毒蛇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振武“啪啪啪”地将蛇在身边的一块山石上狠狠地摔打,然后又把它重重摔在地上,蛇还在草地上扭动挣扎。振武见状,又拎起蛇尾在山石上一阵摔打,蛇终于不动了。三人围过来细看这条蛇,它有两米多长,摔烂的脑袋耷拉着。
振武用匕首削掉蛇头,兴奋地说:“这下咱们不用挨饿了!”
“这是毒蛇啊,吃了不会中毒吗?”韩征说。
“毒都在蛇头上,它身体没毒。我从小就跟老爹在山里抓蛇吃,蛇肉特别香,一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振武笑着说。
三人在附近捡了不少木棍树枝,生起了一堆火。振武熟练地扒掉蛇皮,找了一大片芭蕉叶,用匕首在上面把蛇肉分成了十几个小段,然后三人挑着蛇肉开始在火上烘烤。
4
不一会儿,就有一股肉香味儿飘进了三人的鼻孔。
“真香啊!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我得先吃一口。”韩征说完,也不顾肉熟没熟,就咬了一口。
“怎么样?”郑国栋问。
“太好吃了!进山这么多天,我还是头一次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韩征说。
“这野人山,能吃的东西不多,吃人的东西倒不少!没想到这蛇肉还真是美味儿!”郑国栋也咬了一口肉,呲哈着嘴说。
“好吃吧?”振武得意地说。
“嗯嗯!”郑国栋和韩征连连点着头,顾不上说话了。
三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三段蛇肉,这下感觉身体有劲了,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他们把剩下的蛇肉全部烤熟,然后分成了三份,三人用芭蕉叶包好,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挎包里。
三人不敢多停留,继续向前面走去。
刚走了没多远,天上电闪雷鸣,“哗啦啦”,又下起大雨来了。三人各找了一片大芭蕉叶当雨伞,然后微微扬起脸,喝着打在脸上的雨水。山涧的水已经被污染了,他们早就不敢再喝了,所以只能喝雨水。雨越下越大,他们又拿出水壶接满了水。
三人双手举着芭蕉叶,在泥泞的路上艰难行走,一步一滑,不时摔倒,都成了泥人,狼狈不堪。雨水打得他们睁不开眼,路越来越难走,周围一片漆黑。
“不行啊,走不成了,咱得找个地方避避雨!”郑国栋喊道。
于是,三人四下张望。忽然,韩征指着前面说:
“你们看,那块岩石下面是不是有个山洞?”
三个人都是一手扶着芭蕉叶,一手搭着凉棚向不远处的巨大山石看去,山石前面密布荆棘藤蔓,被狂风吹动得四下乱飘,隐隐约约地现出来一个洞口。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那块山石跑去,来到跟前,他们用匕首扒开了荆棘藤蔓,后面还真是一个山洞,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郑国栋说:“先进去找找,看看有没有树枝木棍?咱先点个火堆。”
三人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打着冷战,牙齿咯咯作响。在地上摸索了半天,还不错,真有不少干枯的树枝,郑国栋从挎包里拿出了引火之物,生起了一堆火。三人围坐在火堆旁,脱下被淋透的衣服开始烘烤,总算能喘上一口气了。
三人擦了一把头上和脸上的雨水,观察着这个山洞,发现洞比较深,也比较高。烤了一会儿火,三人的衣服基本烤干了,穿上衣服,都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然后各自靠在洞壁上打盹。洞外的雨一直在下。韩征睡了一会儿,一伸腿,感觉脚下好像踩着什么东西,还有些滑腻腻的感觉,他拽起一角一看:
“这是什么东西啊?”
振武凑过去一看,大声惊呼:“这是蛇蜕,咋这么大一块儿呀?你起来,让我看看。”
郑国栋闻声也凑了过来,三人把那块蛇蜕慢慢拉过来展开,借着火光,发现蛇蜕呈黑褐色,粗略一看,至少有十七八米长,一米五宽的样子。
振武惊呼:“从蛇蜕来看,这条蛇至少有一二百岁了!”
“一二百岁?”郑国栋和韩征同时惊呆。
“是啊。”振武回答。
“你们听,里面是什么声音?”郑国栋说。
三人屏息静听,洞里面传来了“嘶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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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手举枪,一手举着一根燃烧着的树枝快步向洞深处走去,顿时惊呆了:只见洞尽头有一个深坑,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条蛇,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吐着信子,不断发出“嘶嘶”的叫声,让人看着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振武说:“这一定是那条大蛇的窝,它肯定是出去觅食了。趁它还没回来,咱赶快跑吧,要是碰上就完蛋了!”
三人转身就往洞外跑去,忽然,从洞顶呼呼啦啦飞出许多黑乎乎的东西,向三人直扑下来。
“是吸血蝙蝠!快跑!”郑国栋喊道。
这些蝙蝠密密麻麻地,像发疯一样冲三人扑来。郑国栋情急之下举起冲锋枪就是一梭子,蝙蝠见状呼啦一声向旁边飞去,韩征和振武一看奏效,也纷纷向蝙蝠开枪,三人边开枪边跑,一口气跑出了洞口,回头一看,还好,蝙蝠跟出来的只有几只。野人山这些吸血蝙蝠的嘴又尖又硬,最喜欢在傍晚时出没,经常趁人不注意时吸食人血,许多弟兄就是被蝙蝠吸食鲜血后丧命的。
三人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外边的雨还一直在下,不过已经小了不少。三人不敢在此停留,继续在泥泞不堪的路上前行。好在走了不远,又发现了一个芭蕉棚,三人一头就钻了进去。芭蕉棚不大,不过还容得下他们三个。三人呼哧带喘地坐下,喘了好一会儿才稳住了心神。
雨水打在芭蕉棚上噼里啪啦地作响,棚外有一汪汪水坑,不断有蚂蟥从水坑里向三人爬来。三人深知野人山蚂蟥的厉害,好多兄弟都是被它们吸干血而丢掉了性命。这些蚂蟥会顺着衣服或裤脚,爬到人的手上、脚上、腿上,它们吸血时人毫无感觉,吸饱血时有一指粗一寸多长,伤口流血时轻微发痒,用手拍打皮肤,蚂蟥就会脱落。如果蚂蟥还没有吸饱血是拍打不下来的,如果用手去扯,常常是扯脱了这头,那头又吸上了。不过他们现在对付蚂蟥已经很有经验了,抓蚂蟥时要用两指捏着蚂蟥中间,两头同时扯才能把它们扯下来。不一会儿,三人都从身上揪出了不少蚂蟥。
折腾了半宿,三个人都感觉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才睡着。第二天早上,一阵阵鸟鸣把三人吵醒了。郑国栋一看,外边的雨终于停了,他感到肚子咕咕叫,又饿了。他掏出一块烤蛇肉吃了起来。这时韩征和振武也都睁开眼,各自从水壶里倒了点水,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也掏出一段烤蛇肉吃起来,尽管没有盐和佐料,又被雨水浸泡了,但蛇肉吃起来还是那么美味。三人吃了点烤蛇肉,都感觉精神好了不少,出了芭蕉棚,继续在泥泞的道路上跋涉。
这时,前面忽然升腾起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雾气很大,很快,三人谁也看不到谁了。郑国栋大喊:
“瘴气!快离开这里!”
瘴气有毒,三人拿出湿毛巾捂住了口鼻,快步往前跑去。
“啊--”忽听韩征大叫一声。
国栋和振武一听,马上向韩征大叫的地方跑去。
“国栋、振武当心,我掉进坡下的沼泽了!”韩征的声音远远从山坡下传来。
二人快步跑下山坡,看到韩征掉进山坡下的一个大泥潭里,此时,韩征腰部以下已经看不到了,整个身体正在慢慢下陷。看来韩征是刚才在奔跑时一脚踩空滚下了山坡,头还被狠狠地磕了一下,因为额头上有一大块儿淤青,正流着血。
6
“待着别动,我们马上救你!”
国栋和振武急忙四下寻找,一时找不到适合的东西,二人急得团团转,国栋忽然看到旁边有一棵胳膊粗细的树:
“振武,你看那根树枝!”说完,一指这棵树上的一根细长的旁枝。
“我上!”振武在树上爬了两下,然后猛地往上一蹿,抱着那根树枝开始上下晃悠,国栋也跑过去抱住振武的双脚使劲往下坠,只听“咔嚓”一声,振武和那根树枝一起跌落在地,国栋也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两人赶忙起身,拾起树枝向韩征伸了过去。这时,韩征的大半个身子已被淹没。
“快抓住。”郑国栋说道。
韩征此时已筋疲力尽,头上的血还在不断涌出,他挣扎着拼命地抓住了树枝,国栋和振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韩征从泥潭里拖了出来。
韩征瘫软在地,浑身都是泥,不停地颤抖,他身上爬满了蚂蟥。可能是闻到了血腥味儿,还有无数褐红色的大蚂蚁也不断聚拢过来,爬到韩征头上和身上啃噬。国栋和振武急忙过去,快速扒掉韩征的衣服,只见他浑身青紫,手上、腿上、胳膊上、肚皮上的皮肤里都有蚂蟥在蠕动吸血。两人忙不迭地拍打韩征身上的蚂蟥和蚂蚁,许多蚂蟥被拍打下来时已喝得圆滚滚的。
韩征面如白纸,他微微睁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抓住国栋和振武的手,拼尽最后的气力,声音微弱,时断时续地说:“国栋--志武,我不行了--,不用管我了,没用了--。你们一定要走--出去,我……”话没说完,他的双手就垂了下来,头也歪向一边。
“韩征!韩征!”国栋和振武失声痛哭。
韩征,这位新22师的机枪手,在战场上勇不可挡,毙杀过无数日军,就这样惨死在野人山中。
国栋和振武把韩征身上的蚂蟥和蚂蚁清理掉,又用水帮他擦洗干净,给他穿戴整齐,然后用匕首在山坡下的一块空地上挖了个土坑,把韩征埋葬,并垒起一个小土包,找到一块木板,用匕首刻上“中国远征军第5军新22师战士韩征之墓”。
二人在韩征墓前伫立良久,然后深深鞠了三个躬。
“韩征,你安息吧,我们一定在战场上替你多杀鬼子,有机会一定来接你回家!”
两人说完,抹着泪转身离去。
此时,山坡上的瘴气已经消散。国栋和振武继续前行。
国栋边走边觉得自己的头晕得厉害,还一阵阵地发冷,脚下像踩了一团棉花。他扶住路旁一棵树缓了好大一会儿。振武问道:
“国栋,你没事儿吧?脸色咋这么难看?”说完,伸手摸了一下国栋的额头。
“咋这么烫?”
“没事儿,走吧。”
话音刚落,郑国栋又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材高大的他轰然栽倒在地。
“国栋,国栋!”振武急忙过去扶起国栋。
好大一会儿,郑国栋才睁开了眼,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一侧身就是一阵呕吐,然后又闭上了双眼。振武把国栋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国栋又慢慢睁开了眼。
“国栋,感觉怎么样?”
“这会儿好多了,走吧。”
“还能不能走?咱再歇一会儿吧?”振武担心地说。
“不用了,我真没事儿了,可能是昨晚雨水淋得。”国栋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很可能是染上疟疾了。
振武扶起国栋,两人走走歇歇,晚上又看到路旁有一个芭蕉棚。两人刚钻进去,郑国栋又觉得一阵眩晕,猛地瘫倒在地,浑身发抖。振武一摸国栋的额头,像一块烙铁一样烫手。振武拿出了毛巾,又倒上一些水,然后敷在国栋额头上,只见他不停地颤抖。
振武此时也明白了,国栋十有八九是患上疟疾了。进山后,有无数兄弟患上了这种疾病,都是这种症状,因为得不到救治而丧命。
国栋疟疾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了,他一直高烧不退,全身滚烫,上吐下泻,无法再继续前行了。两人在一个芭蕉棚里又捱了两天,国栋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振武两眼含泪,始终守在国栋身旁,他把国栋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拿出水壶,掰开国栋发干的嘴唇,喂了一些水,轻声呼唤他:
“国栋,国栋。”好大一会儿,郑国栋才微微睁开了双眼,病魔已经把他折磨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此时他眼神涣散,意识已处于混沌状态,眼前一片模糊。恍惚间,他看到了娘端着一碗饭,一脸慈祥地扭着小脚向他走来:
“国栋,国栋!”他听到了娘在呼唤。
“娘!娘!”国栋喊了两声,然后双腿猛地一蹬,头就无力地滑向了一旁。
“国栋!”振武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滴在了国栋脸上……
后 记
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共有两次:第一次是1942年2月至6月,共有10万余人。远征军将士多次与日军顽强作战,尤以1942年4月的仁安羌大捷最为著名,此役击败了七倍于我的日寇,解救出7000余英军,成为远征军入缅后取得的首次重大胜利,使中国军队扬威国内外。因联合作战的英国军队接连撤退等因素,第一次入缅作战最终失利,被迫取道野人山回国,有数万将士丧命于此;中国远征军第二次入缅作战是1943年春至1945年3月。由中国驻印军和滇西中国远征军分别从缅北、滇西两个地区夹击日军,夺取了反攻战役的完全胜利,完成了打通中印公路等战略任务。远征军两次入缅作战为中国抗战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不仅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而且为中国军民赢得了荣誉,提高了中国抗战的国际声誉和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