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古屋二三事

当我刚从通往酒店的地铁口走出来的时候，天上开始下雪。天色刚刚开始暗下去，路灯和霓虹灯也刚刚开始亮起。借着地铁口周围略显昏暗的光源，刚好可以看清风中飞舞的零星雪片。我用手接住它，才发现，它确实是颗粒状的，就像盐粒一样。我见过鹅毛大雪，也见过轻柔细雪，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雪花。

名古屋的雪，确实和我家乡的雪有些类似。我的家乡青岛，是一座很少有雪的城市。青岛的雪，从来都是浅尝辄止的小雪，往往刚刚落到地面上，就化了。这片如盐粒般的雪花，也是如此。它们随风飘落到光洁的地面上，飘落到茂密的树丛中，随后立刻消失不见。

风时不时地吹在脸上，但却不算很冷。这让我更加相信，名古屋的冬天有更多与青岛相像的地方。马路两侧的行人来去匆匆，但都不狼狈。没有人因为风雪而露出一丝一毫的窘态。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人，都没有几个人畏手畏脚地缩在厚重的衣服里。没有谁露出一副令人感到乏味的病态。

说到马路，反而没有什么太多的笔墨可以说它。来日本之前，有人和我说过，日本可以说是全球最干净的国家，甚至没有之一。它的马路上，几乎一片垃圾都看不见。时至今日，我终于有机会，用自己的双眼见证这一条条光洁、整齐的马路。在几乎所有的马路上，别说是散落的垃圾或者树叶，就连垃圾桶都看不见。这个国家的街道上，似乎从来就不存在垃圾。走在名古屋的商业区里，我目之所及的任何一条马路，都可以说是艺术品。后来，我才知道，在日本，几乎所有的垃圾都被管控在它们的源头处。当它们刚刚产生，它们就已经被处理掉。几乎每一个人，都从小养成随时随地及时处理垃圾的习惯。

有一位学者曾经说过，中国人去日本，一般不会感受到文化上或者种族之间有什么隔阂，因为中日两国的文化是同源的。我的确没有感受到什么隔阂，但我认为，最大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我能感受到的来自中国的元素越来越多。

我住的酒店位于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附近。酒店门对面是一条高大的高架路，对面是一家药妆店。从外表上看，这家药妆店和中国的百货超市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同，门口两侧分别放着盛放在铁筐里的和堆积成山的促销产品，产品上也贴着广告。一走进店里，琳琅满目的货架立刻吸引住我的双眼。最靠近大门的两排货架上全都是膏药之类的外敷类药物，每一种产品都分门别类地归档到不同区域，再按照功能的大小和不同进行区分。无论是治疗颈椎的、治疗腰部的，还是治疗膝关节的，没有一盒是乱放的。哪怕是完全不会日语的人，也可以毫无障碍地看懂包装上的示意图。更何况，许多货架上还贴着注释用的纸牌。让我没想到的是，纸牌上不仅有英文注释，还有翻译得毫无差错的中文注释。我不由得想起，我住的那一家酒店里，有很多和我一样来自中国的游客。那一家酒店，可以说是我目前见过最多同胞的酒店。收银台前方更是有一条通道贴着大大的中文指示牌，提示中国游客们如何办理免税。站在柜台后面的店员小哥总是呵呵笑着，然后抬起手，向中国游客们指明贴在收银机下方的付款二维码，并说明，哪个是支付宝的，哪个是微信的。后来，我才发现，在日本，至少在名古屋的很多小店里，还是只能使用现金付款，连刷卡都不行。

来名古屋之前，我在网上搜到，名古屋市最有名的景点，是名古屋城堡。最方便的是，它就在名古屋市政大厅附近，有地铁可以直达。这让我省下不少找路的时间和精力。

走出地铁口，沿着马路向前走一段路，便是城池的东门。门口空荡荡的，看不到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停车场，也看不到连成一大片的人头。能看到的游客全都加起来，也很难塞满整个东大门。大门内外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供游人休息的凉亭和座椅，以及自动售货机。走过大片的石子路，跨过已经干涸的护城河，城堡的顶端显现在我眼中。在阳光的照射下，镶嵌在屋顶尖端的金饰显得明亮无比。许多扮成武士模样的工作人员在内城前方的开阔广场上表演，时而高呼，时而对打，引来大批游客拍照和呐喊助威。我没有去理会他们，因为我只能看见围观者的人头。从这片广场的方向看，城堡的主体部分刚好被一片松柏遮挡住，但顶端却能够露出来，颇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思。

一座漆黑的塑像矗立在通往内城正门的小路上。石像下方的石碑告诉我，那是主持建造这座城堡的著名武将加藤清正的塑像。对于这名将领，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一部历史著作中对明朝中后期的那一场发生在朝鲜半岛上的战争的描述。书中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包工头”，主持修筑过日本国内的很多城池和防御工事。城堡底部和周围的大片石墙完全由整块石材砌成，从外部看，几乎是浑然一体，而且看不出任何修补和拼凑的痕迹。

城堡的主体部分由天守阁和本丸御殿组成。和天守阁的白砖绿瓦不同，本丸御殿是完全纯粹的暖色调建筑，外表主色为橘黄色和金色。站在门外，远远地看，它和天守阁呈现出一种强烈的、视觉上的对比。走进御殿内部，沿着过道一直往里走，房间中到处是明亮的金色屏风，明晃晃的金光四处闪耀，金碧辉煌，大气磅礴。屏风上的画像千姿百态，飞龙在天，白鹤亮翅，苍松翠柏，落英缤纷，几乎每一道屏风上的画都不尽相同。当双脚踩踏在木制的地板上，地板还会发出微弱的“吱嘎”响声。听工作人员介绍说，御殿内所有的门、所有的屏风都是活动的，为了方便埋伏在后面的武士随时冲出来。穿过御殿，便是天守阁，也就是城堡的主体部分。

我原本只在游戏中见到过“天守阁”这个名称，后来才知道，它并非是某一个具体地点，而是许多日式城堡中的防御型阁楼的统称。我走到它面前，才感觉到，它比我想象中还要更高一些。我坐上底部的观光电梯，直接上到顶层，随后逐层向下。顶层的中心是纪念品摊位，四周是望远镜，可看到四周的大片景物。聚在这里的中国游客也是最多的，但还好，没有人大声喧哗，也没有谁乱插队。从六楼往下，每一层分别展示不同的文物和史料。其中一层的入口处悬挂着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三人的画像和生平简介，吸引的游客最多。我记得，这一层之中有相当大的部分是介绍日本史上最为著名的德川家族的。无论在哪个国家，历史总是会铭记笑到最后的人。除此之外，大多数游客都仅仅是走马观花地在每一层转一圈，就急匆匆地下楼了。每下一层楼，我能听到的中国游客说话声就越小，也越少。或许我已经明白，在某些方面，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018.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