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回忆录

      青灯古刹,红砖碧瓦,是老和尚对云鹫寺的第一印象。

      初见云鹫寺是四十年前的一天,村长带着十七岁的自己远离村庄,爬上高高的日落坡,穿过田野,通往云鹫寺。这漫长的路途对于十七岁的李仕成来说,确实是不小的困难。虽然是阴天,可此时的他额头上已露出了汗珠,但他却没有想要休息的样子。对他来说,从此以后,村子、家庭将不复存在。

      “阿成啊,过了前面的高家寨就到云鹫寺了!”村长用手指着前方的路道。

      实际呢?前方一片混沌,有路,却看不清;有人,却不认识。

      “哦,晓得咯。”李仕成面无表情的答道。

      路仍在前方,归途,也似终点。此时的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慢慢的,被大雾掩盖,只听见从远处传来“嚓嚓嚓”的脚步声。

      当两人来到云鹫寺的山下时,李仕成知道这路途才走到一半。因为云鹫寺在云鹫山的山顶上,山是周围最高的山,寺也是最高的寺。否则也不会拿“云鹫”来命名了,这儿对于附近的人们来说,是神圣的代名词。

      “阿成,来喝点水啊,休息下,这山可有的爬了!”村长指着山下的那口井说道。李仕成也不说话,只是上前拿着葫芦瓢大口的喝着水。然后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走到石阶上坐了下来。

      这时村长也坐在石阶上,拿出了烟斗,把裹在盐袋里的烟草摊了出来。像华佗行针似的,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然后掏出火柴,左手拿着盒子,右手捏着火柴。只见他右手往左手一划,一条极优雅的线一闪而过,仿佛是流星划过了夜空。“刷”的一声,火柴便点燃了。后来呢?只听见“吧唧,吧唧”的声响,像老母猪吃猪食似的。

      当村长抽完烟后,小心翼翼的把烟斗装了起来,生怕弄坏了一点半点。然后起身,继续接下来的路,到半山腰时,两人的步伐明显慢了许多,村长抓着旁边的扶手说道:“以后你就跟着寺里的师傅,吃的都有,村子就别念叨了,有时间我们会来看你的。”

      “嗯”李仕成声音沙哑的答到,这对于他似乎是最好的结局。谁叫这横祸砸到自己头上呢?一个月前,父亲因为过度劳累而撒手人世,丧事也是草草了结。母亲呢?早已忘了吧。这些年来,父亲将他拉扯长大,人越来越苍老,手脚也开始发病。或许离开,是对他的一种解脱吧。

      此时的李仕成开始用一种释然的态度看待一切,这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合的心境是同龄人所没有的。有些人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有的人忙了一辈子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到达山顶时,阳光微微洒下,笼罩着整个云鹫寺。而山下全是朦胧的大雾,此时,阳光在这里停下了脚步。李仕成被眼前的寺庙震撼到了,红砖,绿瓦,一个个房间拼凑在一起,寺前的两根柱上雕刻着龙形图案,中间放着巨大的香鼎,“大雄宝殿”的匾额高挂,里面则是一尊高大的佛像。整个山顶就在脚下,旁边还有一颗姻缘树,上面挂满了红条。侧边则是几座坟墓,在向人们诉说着它的悠久。对李仕成来说,一切都是那么迷人,从此他就要在这里度过,过多久?没有人知道。

      寺里只有一个老和尚,李仕成原以为会是白眉长须。可一见之后就失望了,老和尚圆圆的脸,没有白眉,亦没有长须,身穿一件蓝色布条长衣。村长带着李仕成来到大殿,从包里掏出了两块钱,放进盒子,虔诚的跪拜下去。后来李仕成才知道,师傅的法号叫宽悟。而他自己呢?释尘!

      释尘和尚在云鹫寺一呆,就是四十年。

      十二年前,释尘和尚的师傅圆寂,他也就成为了这里的老和尚。从前的少年也变成了身穿蓝条衣服的僧人,这一年,他五十七岁。人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对于他,也许四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香火点上,然后下山打水,捡柴,打扫整个寺院,念念经,四十年来如此。每到过节或附近村子有事,人们都会带上贡品上山来祈福,呈上那一块钱的香油钱,眼神清澈,面容庄重,极致虔诚的叩拜。这一神圣的过程老和尚已不知历经了多少次,但在老和尚看来,却是不同的。

      待到下午时分,人们也渐渐离去,老和尚都会静静的站在树下,看着日落西沉,炊烟飘渺;水稻交替,田野荒芜;树叶婆娑,新芽吐露;风停了,水静了;一个孤独的身影,看着山下的一切。

      这一天,对云鹫寺来说是极不寻常的。因为云鹫寺被评为XXX文化遗产,政府里的员工纷纷前来观看,宣传,墙上贴满各种标签,红的、绿的、蓝的。其中,首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时间,云鹫寺成为热点,越来越多的人登上云鹫寺。各种拍照,打闹声不绝于耳,人们往盒子里塞进一张张人民币。十元、二十元、五十元、甚至还有红色大钞。年长的还庄重的跪拜,年轻的人们嘻嘻哈哈的拜着佛像。理由呢?因为有名气、因为好奇心、因为别人也拜了……但在老和尚看来,所有的这些,却不是最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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