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屠居华、沙丹
编辑/整理：廖阿猫
编者按：2018年6月3日，我们在电影资料馆举办了一场《荆轲刺秦王》观影活动，并邀请了曾凭借这部影片获得第52届戛纳金棕榈技术大奖的美术指导屠居华老师和影评人沙丹老师来给大家做了一场映后交流。
考虑到很多影迷朋友因时间冲突，或是没有抢到活动名额，没能来到现场。于是我们将交流活动的现场音频整理成文字，让更多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到这些宝贵的知识。（因对谈内容非常丰富，所以我们将把它分为两部分，这一篇是第二部分，包含了观众提问以及电影情节的设计，干货满满！）
沙丹：
关于这个电影有很多台前幕后的故事，我们开放给观众两个问题吧，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请屠老师解答。
观众提问：
屠老师您好，我想问两个小问题，第一个是电影里荆轲出来的时候绑了一个脏辫儿，就是一小条一小条的辫子，但是我想象中战国应该没人绑这种头发吧？为什么要把他的头发设计成这个样子？
屠居华：
因为大家知道，中国的传统里，发肤是父母授予的，在过去来讲，不会随便把头发给剪了的。大家可以看到在那个年代，我们在出土的秦兵马俑的头饰上，我们会看到在他们头上的这些发饰都是有固定的程式，编着辫子也好，还是梳理的也好，他都是有一定的程式的。
因为毕竟影片讲这个故事，化妆师们也是根据史料来进行创作。所以你会看到有些演员的发饰是经过精心的编制，有些角色为了表现他所属阶层的位置，相对来讲会比较简单。比如荆轲在刺铁匠铺一家的时候，他基本上是披头散发的形象，但是他有辫子，有装饰，这些造型是主创们在讨论的时候进行过研究的，这样是符合于当时一个职业刺客的身份的。
因为艺术创作毕竟带有一些主观性的东西，所以我就想，我们在大的地方不出格，我们如果研究了在那个时期以秦兵马俑的头饰作为范本，在此基础上进行延伸来发挥想象，这种创作是可取的。
观众提问：
为什么把嫪毐设计成一个有点妖，有点女性化的形象？按照历史记载他应该是一个男性特征非常明显的人，太后喜欢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嘛。把他设计成这个样子在艺术上是怎么考虑的呢？
屠居华：
嫪毐这个角色呢，他是一个假的宦官，他是吕不韦派到赵姬身边的。所以在形态上都是女性化。他为了周围的人信服他，他必须做出这幅样子，所以你看到他的时候，会觉得他有一些表现像女性一样。
沙丹：
这种方法可能跟他后面走两个城头之间的独木桥，包括到最后他跟门客的那种感情，可能反而能形成某种反差。
屠居华：
从影片当中的描写，他是非常有心计的一个人。他是陪着秦王玩儿呢，你让我走独木桥，他表现出“哎呀，吓死了，我可不敢走。”哆哆嗦嗦在那儿走。
大王还命他脱衣，在这么窄的，四十公分宽的独木桥上还要脱衣，这谁敢啊。确实挺高的，这是在两个宫门的楼之间架的这条道，要脱这个衣服，平常人都不敢，反正我是不敢。
但是他的戏好看在什么地方呢？你让我脱，我战战兢兢地脱了，做出一副生怕掉下来的样子。你走了以后，我坦然过去，刚陪你玩儿呢。这个戏就出来了。后来我们也看到他和太后也生了两个孩子，直接影响到秦王的地位了，这是必须死。
观众提问：
我想问一下老师您在设计秦朝的礼节是怎么设计的？还有我在电影里看到了嫪毐手里拿了一个玉饰，您当时是出于什么考虑对这些首饰进行设计？
屠居华：
礼仪这些东西呢，导演是很重视的，当时请了一些专家，事先进行了了解。规定出了人物对话上下的语气的问题、礼节的问题、首饰的问题，都是请了专家来进行指导。
刚才你讲的那个玉符，实际上是有这么一件东西的，因为在这个时期玉器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像这种玉符是象征着权利。太后就是专门掌管这个东西的，嫪毐在她心中的地位（很高），把这个东西拿了过来，这些东西在设计上是有考证的。
沙丹：
您凭借这部电影是拿了戛纳电影节的最高技术大奖，其实咱们中国电影像最早胡金铨的《侠女》，当时就是拿的最高技术大奖。那当时您拿奖的时候有没有去戛纳见证这个事儿？
屠居华：
那一年，1999年戛纳电影节我没有去。我在北京搞其他一个戏，后来是《刺秦》当中的一位演员给我打电话，说屠老师你在戛纳电影节上得了最佳艺术贡献奖，就是现在咱们讲的技术大奖，我这才知道我在这个影片当中获奖了。但是不是真的呀，我不知道，因为没有一个正式的渠道来告诉我，然后报纸上也说：戛纳奖得主屠居华将信将疑。
我确实将信将疑，是不是我呀？最后法国驻华使馆的大使来信祝贺，电影节的主席雅各布也来信祝贺，说那天给你发了技术大奖的证书了，由导演陈凯歌代领了，相信他一定会转交给你的。后来凯歌把这个奖转交给我了，是一张纸，一个证书，上面有水印，写的就是5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获奖影片《荆轲刺秦王》，获奖者的名字是拼音的屠居华，然后底下雅各布签字。
戛纳主席吉尔斯·雅各布
沙丹：
这件事也是为中国电影争夺到荣誉啊，尤其是在二十年后再来看这个电影，真是觉得心里很澎湃的，我们还希望说今天的中国电影能够再拍出一个这样非常雄浑有力的作品。最后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听说您是希望能够结合这个《荆轲刺秦王》也是出版了自己的著作啊，能最后再跟我们在座的这些青年朋友做个介绍吗？
屠居华：
因为我想这个片子尽管过了二十年了，我一直迟迟没有动手，我本来是想把这部戏整个影片的美术设计的创作过程做一个总结。现在中国电影集团公司有一个计划，就是想出版一个系列丛书，那么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我也能把这个事情做一个总结，就是《荆轲刺秦王》这部影片美术设计前前后后，从文字到图片到设计最后到完成，有一个比较完整的总结，我想做一个这样的事儿。
因为我觉得说，今年陈凯歌实际上比我小一轮，他是一个非常有理念的导演，在拍这部影片时他对这部影片也是寄予了很多自己的哲理，2000年的时候，有个法国使馆，他们在搞戛纳电影节的一个回顾，让我写一篇东西，我就谈到凯歌是非常有哲理性的一个导演。
在他的影片当中贯彻了好多人文的东西，包括对荆轲这个人物的（理念）因为荆轲就是很简单的一个刺客而已，而（他）在这里面加了很多心理因素和人物的变化，又安插了秦王这个人物性格的形成，都做了一些安排。（比如）秦王他性格的形成，他有一个场景，是我作为美术设计来讲一定要完成的。
秦王幼年的时候在赵国做人质，每天为了吃饱饭，他必须要跟着赵女（巩俐演的角色，也一起做人质）每天去放马，路上一定要经过一座独木桥，但是他那个时候年纪小，体弱，不敢走这条桥。可是不过就不得饭，没有饭吃，逼着他走这座独木桥。然后到他13岁登基以后，秦王要在秦国的秦王宫殿里建一座独木桥，不忘他幼年时的耻辱。
这就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在秦国宫殿里建一座独木桥，你把它放在什么地方？我用了一年时间没有想出来。我用了各种想法，我说在这架一个，两个台阶之间架一座桥，不行啊，这不叫设计。一直到了96年，最后我所有秦宫的设计都已经完成的时候，因为在那个时候的设计都基本完成了，其中设计到宫门，秦国宫殿的大门。因为史书上记载秦始皇行动非常诡秘，他平时行走都喜欢在辅道里面走，什么叫辅道呢，就是这条路两边都有障碍物，就是我在一个胡同里面走。
你在里边走外面的人是看不到的，因为有很多刺客要刺杀他，所以他修建了辅道。那么他在宫殿里面也修建了辅道，我是这样设计的。所以我设计的宫门是两座宫门组成的，一个前宫门，一个后宫门，两个宫门之间有一个辅道，然后宫门是有围墙围的，在两个城墙之间加了一条道路。所以大家看到嫪毐走的这个独木桥，实际上就是在辅道上面。
也就是后来电影的开篇，我用的是战争和游戏交叉平行蒙太奇进行，一边是打仗，激烈的车站，车轮滚滚，马蹄蹦蹬；这边，是他（秦王）在玩一个类似保龄球这样的东西，从独木桥上滚过去。因为这时所有的设计都已经完成了，我就想到“独木桥有了。”就把宫门的前楼和后楼当成他游戏的场所，然后架一个球道，六十公分宽的球道，球从前殿往后殿通过球道滚过去，如果到达对面的殿里，他这次的游戏就算成功了，否则就失败再来。
这样的（设计）终于有了秦王在自己的宫殿里体验曾经走的独木桥的场景了，最后才完成了这个场景。我觉得这样的完成是又符合建筑的特点，又符合于戏剧发生所要求的环境。
沙丹：
刚才屠老师讲的都非常精彩，大家回头可以再去重新看看这部电影，在此我也祝愿您的这本专著可以早日和大家见面，到时候我们可以再来这个地方，再放这个电影，请陈凯歌，请您，来跟大家再聊聊这个电影。屠老师今年是76岁了吧？
屠居华：
78啦！
沙丹：
78岁啦！身体非常非常地好，记忆力也非常的好。所有的这些记忆，今天请屠老师来讲的这个东西，大家记下来或者录下来，实际上都是对于电影设计或者对于中国电影本身一个非常珍贵的记忆。这些都应该永久保留下来。我也希望您的书，包括您未来的电影的影像也会越来越多，最后也谢谢今天在座的观众，来听屠老师给我们讲故事。
编者注：以后我们会陆续推出相关的观影交流活动，希望喜欢电影，想要了解更多电影背后故事的朋友们继续关注中影指数。你们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