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密者——文/张超我

张超我


张超我

那个初春的早晨,湿漉漉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淡淡的、薄纱一样的轻雾包围着,乡村的简易公路两旁的垂柳不时用妙曼细枝抚摸一下“东方红”拖拉机装扮成的花车,羞涩的少女一样悄悄的躲到车后隐藏起来了。初春的凌晨有点湿冷、春寒料峭。压车孩坐在“东方红”拖挂的车斗内,拖挂车斗内上方是用绵软的柳条编织而成的桥洞一样的拱形柳棚,这种柳棚用火红的油漆漆得鲜艳喜庆,大大的红喜字贴的整个拖拉机满身都是。一个近千人口的村子也只有三五棚,常常用来娶新媳妇或新女婿带着新媳妇去走新亲戚,宽窄长短正合拖车挂斗的尺寸,新媳妇坐在车上的柳棚内,即遮风挡雨,又保暖御寒,前后挡板一合,自有一方独立的小天地。

压车孩在豫东平原上的新婚嫁娶大喜中属于仅次于新女婿新媳妇的重要角色之一,一般选新女婿晚辈的10周岁以下的小孩,座在新婚的花车前方,既有引领新媳妇早生贵子之意,又有男孩子生命力旺盛能避百邪之说。压车孩往往能给新婚大喜代来意想不到的喜庆。

今天的小男孩是为本家的堂叔结婚做压车孩,在凌晨四点钟的时候他就被母亲从沉睡的热被窝里给硬拉起来,虽然穿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里外全新的新衣服,但压车孩还是一百个不情愿,他心里埋怨着别人娶新媳妇关我什么事呀,我想睡觉。他被母亲捺牛角似的强按住头在盛满温水的盆子里洗了头脸,才把压车孩从梦中弄醒。从睡梦中清醒的压车孩才恢复了好奇的天性,对第一次充当压车孩的角色既兴奋又好奇,蹦蹦跳跳地跟着母亲去堂叔家。一路上不停地问:“啥是压车孩?娶小婶你去不去?小婶长的好看吗?”压车孩此时坐在“东方红”拖拉机拖车斗内,充满着阳光味道的新棉被包裹着他,温暖而又舒适,车棚内氤氲着从新媳妇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脂粉芬香,压车孩的鼻孔痒痒的,有一种想打喷嚏打不出来的感觉。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从天外传来的鸡鸣犬吠和着拖拉机清脆的轰鸣,还有拖拉机司机浑厚的咳嗽声,辽远而又苍凉,俨然一台有着天籁之音般的生命交响曲。压车孩在这喧闹又清静的交响乐里,双眼酸涩而又沉重,大脑混沌一片,昏暗的车棚内什么也开不见,就是能看见,压车孩也不敢偷看新媳妇一眼。

装扮得崭新而又喜庆的婚车在乡村简易公路上缓缓行进,压车孩坐在上边如摇篮般舒适温暖的婚车里,伴着新媳妇那芬芳浓郁的气息,压车孩做了一个香甜而幸福的梦,在梦中,压车孩成了新女婿,而新媳妇,是那个在他们这个只有一至三年级的小学校校花王月芳。在梦里,压车孩温柔地拉着王月芳的手缓缓地听由主婚人的摆布,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王月芳好美呀,粉红的婚纱,粉红的脸蛋像苹果,不,像白雪公主!刚刚听到主婚人高喊同入洞房,不知怎么回事,他和王月芳一起飞了起来,王月芳在空中衣袂飘飘,他和王月芳翩翩起舞,在甜蜜和幸福的梦境中,压车孩被人叫醒了······

压车孩娶她婶子这一天,心里装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整天,他都在回忆那幸福甜蜜的梦境,这个秘密太大了,仿佛他那只有九岁的少年之心盛装不下,一整天压车孩都不敢看别人的眼睛,脸色一整天都像苹果一样红扑扑的。他好像和别人对视一下,别人就会看到他心中隐藏的秘密似的。

压车孩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对王月芳更加亲近一些。在外面玩要晚了,一定要拿出男子汉的气概,天再黑也要把她送到家门口,家里有再好的零食,也要先让王月芳尝尝。哦,对了,自己的功课也要做的更好,不能在王月芳跟前丢面子······

晚上,闹罢堂叔的洞房,压车孩和母亲一同回家,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一闭眼,王月芳那娇美的笑容就在他脑子里晃,那秘密藏在心里像藏着一个小兔子,一不留神就想蹦出来。

母亲呵斥他:“怎么还不睡?昨夜就没睡好,明天你还要早早上学呢!”压车孩终于压制不住,那个小兔子终于蹦出来:“妈,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吧,啥秘密?” “你不许告诉别人!” “好,说完快睡。” “我今早上在喜车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娶俺班王月芳当媳妇······” “呵呵,小屁孩,我当啥秘密呢,等你爹在外打工挣了钱,在城里给你找个城里媳妇,睡吧······”

第二天中午,母亲领着压车孩到堂叔家吃喜宴,在酒席中间,母亲突然高兴地抚摸着压车孩的头:“看俺孩,才九岁就知道想媳妇了,昨天早上在婚车上······”

压车孩突然感到脑袋轰了一下,脸蛋突然变成了大红布,瞬间又惨白地没有一点血色,像在全校师生面前被人突然扒光了衣服,冷汗和眼泪一豆一豆地在脸上游荡······“妈妈,你说要替我保守秘密的!”压车孩筷子一摔,痛哭着逃走了,他母亲还笑呢:“这孩子,还害羞了!”

下午,全学校都知道了压车孩做梦娶媳妇的秘密,还有调皮学生围着王月芳高喊:“新媳妇、新媳妇······” 王月芳夹住书包,哭哭啼啼回家,发誓再也不来学校了。

压车孩躲在学校的角角落落,仿佛都有成千上万双眼睛鄙视着他:做梦娶媳妇,你光想好事。压车孩被无数眼光压的抬不起头,如芒在背,狼狈不堪。

夜深了,村庄的上空飘荡着压车孩母亲凄厉的呼唤:“孩子,你在哪里?快回家吧!”

压车孩徘徊在村外的河堤上,初春夜晚那刀子似的寒风吹在他瘦削雅嫩的脸上,他浑然不觉。天上没有月亮,只闪闪烁烁的星星像无数的眼睛无聊地鄙视着他,他的身上也像沾满了讥讽的眼珠子,抖落一层,用脚踩下去叭叭作响,而更厚的一层眼珠子又席卷而来,压车孩看看夜幕下的河流,小河欢快地流淌;压车孩看看风中的小树,小树在风中自由的舞蹈。远处母亲的呼唤,村里偶尔想起的狗叫声,驴鸣声,呵斥孩子做作业的责骂声,压车孩一点都听不见,他只是在冥思苦想,母亲怎么会是这么可耻的泄密者呀?我的明天在哪里?明天,我该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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