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骄傲的山羊 风清扬 原创
1
“我走丢了一只山羊。”老头注视着我的眼睛淡淡地说道，仿佛是在向我诉说一个既定的事实。他的脸上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哦，一只羊而已，走丢了就走丢了，你还能咋办？”我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安慰着他，我特意加重了语气，以便向他表明只是一只山羊走丢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倒不是可惜一只羊，要说羊，我的羊多的很，走丢一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一次走丢的这只有些不一样。”老头慎重地对我说道。
“是吗？不就是一只羊嘛，有什么不一样的？”我笑着说道，并未将老头的话放在心上。
“反正就是不一样！”老头严肃地说道，那样子并不像是在和我开玩笑。
“那你能跟我讲讲那是怎样的一只羊吗？”我兴致十足地询问道。
“那只羊很骄傲。”老头看了我一眼，拿起手中的旱烟枪猛吸了一口，然后从口中吐出灰白的烟圈，缓缓地向空中飘散开来。
我吃了一惊，第一次听说有人用‘骄傲’这个词来形容一只普普通通的山羊。并且还是一个从一个老头的口里说出来的。
“可以具体讲讲吗？”我继续追问道。
老头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我放了大半辈子羊，那样的羊我还是第一次见。在我的印象里，羊都是温顺的，不怎么爱打架。它们很容易被驯服，大概是因为食草的缘故，也因为天生柔弱。这样便成为了野狼和老虎食谱单里不可或缺的一道美味。直到那一只羊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对羊的认知。”
“那它是怎么出现的？”我问道。
“一个月之前的一天，那天下午，太阳落山之后，我赶着羊群回家。不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穿过一片幽暗的小树林之后，我意外地发现最前面多了一只黑色的山羊。它通体黑色，身材健硕，四肢粗壮有力。额头上长长的羊角高高地向后盘起。那一双乌黑的眼睛闪着绿光。它走在最前面领着路，在众羊面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它傲然地走在最前面，白山羊默默地尾随在后面。”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于是揉了揉眼睛以便再次确认是否多了这样一只黑山羊。没错，是真的，那确实是一只矫健的黑公羊。它傲然地走在前面，完全未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的心里一阵窃喜，平白无故多了一只山羊我自然高兴得不得了。”老头说着眼角的皱纹挤在了一起，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那后来呢？”我继续问道。
“后来，怎么说呢？每次我放羊的时候，它总是远远地走在前面领着众羊。其它的羊低头吃草的时候，它则远远地站在一边注视着它们，眼睛里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它显得有些高傲，或许是自命清高也说不定。时间久了，连众羊也远离它了，因为太不合群，自然就面临着被疏远的风险。直到前天，我在赶羊回去的时候，那只黑山羊突然就钻进了林子深处，我当时想追它来着，可是它跑得实在是太快了，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消失在密林深处。呵，那样的一只羊可真是讨厌，既不愿与羊群为伍，也不喜欢吃青草。留着它也没什么用！”老头满不在乎地说着，似乎是在表明他是故意将羊弄丢的而不是黑山羊自己逃走的。
“那个，孩子，你可以进山帮我找找吗？我年纪大了，不像你们年轻人，精力充沛。我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不方便走山路。”老头看着我的眼睛恳求道。
“好吧，我尽量吧，找不到可不怪我。”我答应了老头。
“嗯，你试试吧！”老头说道。
2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就进山了。
太阳还未升起，山林间笼罩着一层白色的薄雾，轻柔似水波。将平淡无奇的山林点缀得如同仙境一般。树叶表面覆盖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麻雀在树枝间喳喳叫着飞来飞去，无意间将树叶表面的露水打落一地。
我艰难地在灌木丛间穿行着，露水打湿了袖子和裤脚。不一会儿，太阳出来了，金色的阳光穿过树林，投射在树叶表面的露珠上，闪烁着亮光。白色的雾气渐渐四散开来，树林蒸腾着热气，而阳光为它增添彩色的记忆。
我寻了一个上午，还是未找到老头口中所说的那只黑山羊。我不禁有些怀疑老头所言是否真实可信。
直到下午，太阳即将落山时，我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顶，汗流浃背。
“咩～”突然一阵羊叫声从我背后传了过来，响亮的声音钻进耳朵里，使我的耳膜直打颤。
我猛然回头一看，只见一只黑色的公山羊出现在我的身后。如老头所描述的那样，它体态健壮，黑色的皮毛如缎子一样油亮。大眼睛泛着绿色的光泽。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看得我心里有些害怕。
我与它对视了几秒钟，周围似乎瞬间寂静了下来。
“你来是找我的吧？”黑山羊突然开口说对我说道。
“你……会讲话？”我诧异地问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然，我是羊神。人类的语言自然通晓一点。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黑山羊淡淡地说道。
“老头让我带你回去。”我说。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我是不可能回去的。”羊神语气傲慢地回答道。
“为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我不喜欢和羊群呆在一起，当我处于它们之中的时候，看着它们默默地低头吃着草，习惯于跟随着群体迁移，它们显得过于温顺，甚至于忘了如何发脾气。从它们身上，我看到了被驯服后的样子。它们挤在一起，自以为安全无比，可是，一旦猛兽扑来，立马各自逃散。而我，永远都不会被驯服，当我独立于羊群之外，我才能真正看得清自己。我天生桀骜不驯，与自由同行。落在羊群之中，本以为能改变它，唤醒它们体内被束缚的自然所赋予的野性，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它们已经完全被驯服了。而离开羊群，回归森林，这是它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它们无法再改变了，与其如此无意义地待下去，不如早日离开。”
“所以你就走了？”
“嗯！改变不了的，就交给时间。这是我一贯的行事作风。”羊神点头说道，它依然骄傲如故。
“你走吧，不必劝我了。天快黑了。”羊神抬头看了一眼即将落山的夕阳说道。
“估计不到家天就黑了……”我看了看天色说道。
话音刚落，只见它走到我的面前，俯下身来。
“上来，我送你回去。”羊神命令道。
我骑了上去，只见它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后腿猛地蹬了一下地，向山下奔跑起来。它跑得飞快，两边黑峻峻的树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俯下身紧紧地抓着它背部的皮毛，闭着眼睛，听着它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我似乎能感受得到那里面涌动着的温热血液，红色的黏状液体将生命的激情输送到全身的所有血管。月光照耀下，羊神奔跑着，跑得飞快，而我骑在它背上，聆听着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以及它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一会儿，它就到了我家门口。它俯下身子让我下去。我慢慢地从它背上爬了下来。
“谢谢你，羊神。”我向它表示感谢。
“没事，我走了，自然才是我永远的归宿，离开它我便会死亡。孩子，祝你好运。别忘了做自己。”羊神说完，回头看了看我，然后扭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3
也许，我是背叛了羊神。
时隔多年，当我穿梭于城市的霓虹灯下，当我习惯了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活，当我混迹于“羊群”间逐渐被驯服而变得毫无个性时，当我被繁华迷醉了双眼时，在我即将失去了自我的那一刻，羊神的话依然在我耳边响着：“别忘了做你自己。”
于是，我只能骄傲地扬起头来，用手擦干眼角的泪水，让心地仅存的最后一点任性指引着我的心向前走去，向着那月光笼罩着的树林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