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有一头牛

想不起来那头红色的犍牛是什么时间到我家来的,我五年级的时候抑或是初中。反正在我少年的记忆里那头牛占了很大的一部分。

儿时的家里很贫穷,我们兄妹三个读书,母亲常年有病,家里的重担就落在父亲的肩上。每年的全部收入只有十几亩贫瘠山地里的庄稼。原先家里是没有牛的,种地只有靠人力或者等邻居家种完以后,借人家的牛用几天。但是,作为农民,没有牛种地实在太辛苦了。后来,父亲就买回来那头红色的犍牛。

那头牛刚到我们家的时候,还很年轻。听父亲说只有四岁。一身枣红色的毛泛着亮光,头上长着两只尖尖的犄角,瞪着一对大眼睛戒备的看着陌生的地方,粗壮的尾巴像把刷子似的在屁股两边甩来甩去,驱赶着苍蝇和牛虻。

父亲叫它“红犍”。“红犍”的到来,使我们全家高兴的像过年一样。当然,它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干活非常的卖力,拉车,犁地,碾场都干得很顺溜。父亲更是像对待宝贝一样的呵护它。拉重车上坡的时候,怕它累着了,父亲会在架子车辕上绑根绳子和它一起拉。有空的时候,父亲就会用手把它肚子上的牛虱一颗颗的揪掉,半夜里,父亲还会起来给它添夜草。

一般农忙过后,基本上就没有需要“红犍”干的活了,它就放假了。平常父亲总是一边干活一边割草喂它。而在星期天或者假期的时候,就由我负责放它了。我总是喜欢独自把它赶到野草茂密的地方,让它自由吃草。而我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山坡上,看书或是听着“红犍”用舌头割掉青草的“沙沙”声发呆。“红犍”很乖,吃草的时候从不乱跑,一般就围着我转圈吃。即使我候看书入了迷或者睡着了也不怕它跑丢。但是,有一次它还真的丢了。

那天吃过早饭后,我独自把“红犍”赶到了一个小山湾里放。到了地方,我松开缰绳让它自由吃草,而我则拿出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看了起来。我太喜欢这本书了,不知不觉竟看的入了迷,完全沉浸在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中去了。直到听到父亲的呼唤我才从书中惊醒。原来已经两点多了,家里人都吃过午饭了还不见我回去。于是,父亲就上山来寻我了。看到我的第一眼,父亲就问:“红犍呢?”我一下慌了。就是,“红犍”呢?我看了一圈,目光所及,只有绿草野花在随着微风轻摆,而我的“红犍”却消失不见了。父亲顿时面如冰霜。我们父子俩赶紧漫山寻找。

下午四点多,终于在邻村的一家门口寻到了。它被人家拴在门口的树上,看见我和父亲后,着急的绕着树转圈圈。父亲去和人家打招呼说这是我家的牛。可是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却说:“你家的牛跑到我家玉米地里了,吃了我一大片玉米苗,你看咋办吧。”父亲没办法只好给人家道歉,最后赔了人家二十块钱。父亲当时一包烟钱才一块五啊。

回家的路上,父亲黑着脸牵着“红犍”走在前边,一言不发。我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一声不敢吭。回到家,父亲把“红犍”拴在院子门口的树桩上,说了句:“锅里有饭”就去地里干活了。我默默的到厨房盛了碗面条吃,吃完后。我走出院子看见“红犍”正卧在树下的阴凉里,悠闲的反刍,我当时一阵恼火,心想都怪你跑去吃人家玉米,让父亲赔了人家钱,还生我的气。于是,我就找了一根棍子,照着它的屁股狠狠的抽去。吓得它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惊恐的瞪着眼睛,转着圈逃避。我不依不饶的撵着抽了它十几棍子,抽的它“哞哞”的叫唤,好像是在跟我求饶一样,我忽然看见它的眼角竟然流出一行眼泪。我的鼻子一酸,就再也不舍得打它了。

放“红犍”几乎占用了我中学时代的所有假期。后来读大学时,离家远了,不能每个星期都回家。而且除了春节,别的假期我也从不回家,总是在校外找一点临时工干为自己挣点生活费。

大学毕业那年,我回了家。在和父亲一起下地干活时,发现父亲从牛圈里牵出来了一头白色的犍牛。我连忙问:“红犍呢?”

  “卖了,上个月才卖。”父亲答。

“卖了咋嘞?”我又问。

“它太老了,拉不动犁了。”父亲轻描淡写的说。

我心里顿时有一阵难过。我没有问父亲把“红犍”卖到哪里了,因为我知道,对于年老体衰的“红犍”只有一个去处,就是街上的牛肉汤馆。可怜的“红犍”辛苦了一生,到头来还是免不了满足人的口腹之欲。

下午在地里,父亲唠唠叨叨说这头“白键”不如“红犍”使唤着顺溜,干活总想着偷奸耍滑。我没有接腔。可能对于父亲来说,“红犍”和“白键”一样,都只是一头牛,一件工具。可是,在我的记忆里“红犍”却是一位陪伴了我少年时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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