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第四十四章 家书】 夏侯徽司马昭同人

司马懿带兵长安阻抗诸葛亮北伐大军,双方对峙还未交战,东吴也开始蠢蠢欲动。曹叡接到前方战报后,决定御驾亲征。

第二拨大军开拔出了洛阳,城内霎时清静了。

张春华回来便让人关了司马家的大门,不再宴请宾客,府中诸人有事都从角门进出。

夏侯徽看着那张厚重的铜门,高墙四合牢牢围住,心中稍感安定。

在这人心惶惶的乱世,他们这一门的妇孺好歹还有这安身立命的护佑,多少裸身在兵荒马乱里的老弱只能把生死存亡寄希望于老天的垂怜。

也许只有尽早结束这三国鼎立的纷乱,才能让每一个人都有所依归吧。

她其实很想看看史书歌赋中所咏唱的太平盛世是什么样子。

关门闭户的日子,各种消息像长了翅膀疯传,有的说诸葛亮已经过了子午谷,进逼长安,司马大都督守不住了......有的说陛下连出了三道急旨令司马大都督驰援,司马懿抗旨不遵,陛下雷霆震怒,已经派曹爽将军去接管雍凉兵马......有的说国破之日,吴蜀两军要屠城三日,要逃的赶紧逃......

这不是司马师第一次出征,面对这些流言蜚语,夏侯徽本是气定神闲的,哪次武将领兵上沙场不被君王忌惮、不为众人攻讦的?哪怕是她的父亲,身为先帝近臣、皇室宗亲,也不例外。

可是,迟迟等不到司马师的书信,面上虽不显露,但心中也有些着急了。这样焦灼的又过了一个月,才在翘首企盼中等来了司马师的家书。

他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担忧,将两军掣肘的情形告诉了她,虽然父亲敬畏诸葛亮,并不敢贸然出兵,但诸葛亮面对兵强马壮、实力雄厚的大魏也不敢掉以轻心,轻入腹地。所以现下两军相持,他才在整兵之余有闲暇给她写信报平安。

夏侯徽看到此处,稍稍安心,却又见他提及陛下下旨让父亲加紧部署出兵的事,虽然他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甚至为了宽慰她特地说陛下并未疑心猜忌,更没有夺权易帅,但,只怕这事不会如此简单。

只可惜现下她不能去问大哥和表哥,只能盼着陛下亲征抗吴,战事顺利,所有兵戈早日平息。

但司马师说只怕这次西蜀没有那么快退兵。上次蜀国粮草不济,诸葛亮后方失火才含恨败退,这次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来的。他说诸葛亮还发明了一种运粮草的木牛流马,不仅能自动行走,穿山过岭更是如履平地,让蜀军运粮大为便利。

夏侯徽看了他字里的新奇叹服,也对这种东西大为好奇。她一个深闺大院里的女流之辈尚且如此,更何况前线的诸将......她读着信,正担心司马师会莽撞出兵掠匹木牛流马回营,便见他说尽管父亲严令不许肆意行动,但司马昭仍然偷偷溜了出去打劫了几匹木牛流马......

她看了不由得便笑了,不愧是司马昭......不管长多大,昭儿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为的昭儿......

她笑着继续往下读,看司马师说司马昭这倔驴的性子早晚有一天要闯祸......便知道司马师也忍不住对这个弟弟一边气恼无奈一边疼惜羡慕,果见他又感叹着说起纵然当时父亲对司马昭私自调兵出营狙击运粮蜀军颇为不满,盛怒之下要严惩他,但众将求情后,他便熄了怒火,兴致盎然的令昭儿带他去看那些木牛流马了,那时他似乎察觉到了,现如今,昭儿已经比他越来越懂父亲的心思了,越来越讨父亲的喜爱了。有些父亲身为三军主帅不能轻易去做的事,持正以方的他以为那确是不可做的事,但不被束缚的昭儿尽管冒着风险,却为他做到了......直到看到父亲眼中闪现的精光,他才明白,原来那是父亲私心里想要的啊......

夏侯徽知道他身为长子背负了太多,自然不可能活得像昭儿那样,他其实不必去羡慕昭儿的,因为司马家对他的期待与昭儿不同。他终究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统帅三军、为千万人生死性命负担的大丈夫。

是的,现在他还没有成为别人的英雄,但已经是她心中伟岸的、稳重的依靠。

她把信又看了一遍,才放到一旁,拿起笔,蘸墨,思忖良久,不能下笔,她该怎样安慰那样有些失意、有些失落的他呢?她该怎样让他知道他已经是一个人人称誉的司马师呢?她该怎样让他知道无论怎样在她心中他的独一无二呢?

墨滴从笔尖滴落,晕在纸上,她轻轻的低呼了一声,回过神来,原来在一起的时候不觉深情,唯有此时方觉情真啊。

她重新展开纸,开始回信: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他是国家的英雄,更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

当初西席教她们这首《伯兮》时,一咏三叹,她总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想念一个人会心甘情愿想得头痛,怎么会思念一个人思念到生病。她当时还在心里笑古人故作痴情模样,让人觉得闺怨的妇人终日无所事事。何况英雄她又不是没有见过,父亲夏侯尚,舅舅曹真,哪一个不是名震天下的良将?也不见母亲和舅母生出什么相思病来。

“愿言思伯”,这四个字原是如此动听,如此入心。

他收到这封家书,看到她的这些话,会懂她的心吗?


怀着这样的心思或者说期待,等回信的日子,似乎比开始等来信的日子更加漫长。

待到零露说长安有书信到时,她甚至有些不敢打开。

直到夜深人静了,她才在暖黄的烛光下展开那张薄薄的纸。他回的也是一首诗歌: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其实收到回信的时候,感到那轻轻的一张纸,她心里有些不满的,但,看到这首诗,她便觉得千言万语也不及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摸着那几个字,满目柔情的低着头看了许久......

有时她看到相伴的孩子们,也会哂然一笑,觉得有些奇怪,早不是初见情浓的少年男女了,可他们似乎总有那么多炽热的绵柔的情丝牵萦。

一边好笑,一边又忍不住欣慰,该是命运多么的眷顾和垂青,才让她在一段被摆布的政治联姻里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姻缘......

如果这样,一起携手白头,真的太好了吧。

她的满足和幸福,似乎总是难以掩盖,连王元姬也在问大嫂最近是不是有了什么喜事。

听得夏侯徽愕然之后,羞红了一张脸。零露在一旁笑着回道,许是近日喝的蜜好......

过了半月有余,她却渐渐有些神思不属起来,总是觉得有些浑浑噩噩的提不起精神。拿起剪刀要断线,却把自己的手给剪了,她看着汩汩而出的鲜红的血,一阵阵心惊,心想着,莫不是司马师出什么事了吧?

零露给她包扎着伤口,宽慰着她说没事,有老爷看顾着,再怎么样都不会让两位公子犯险的。

夏侯徽却仍是担心,司马师一直以来因为清谈浮华被陛下不喜,再加之陛下对司马家的打压,所以得不到朝廷重用的机会。沙场是他建功立业、扬眉吐气、堂堂正正立于天下最好的时机。他不愿让父亲失望,他想要证明他作为司马家继承人的能力,所以如果在种种机缘巧合下令他失去原有的判断,也是有可能的......

她不愿张春华也背负同样的忧心,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焦急的等着邸报和书信回来。

等着等着,却等来了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司马昭。

司马昭是被抬着下马车的,从长安到洛阳,虽是用了最好的马车细软、最好的药、最好的看顾,进门的时候仍是奄奄一息,只剩下了半口气。

张春华战战巍巍的伸出手,摸着司马昭像一张白纸的脸,冰凉凉的,心疼的哭了起来。恨得咬紧了牙,当着众人就大骂司马懿是乌龟王八蛋,如果昭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她非得要他偿命。

众人诺诺不敢言语。司马昭能留得一条命在,那已经是司马懿的军法里掺杂了私情的。以司马昭不顾大都督令,急功冒进,私自领兵进攻蜀军,中了诸葛亮的计谋,以至数万人被围困葫芦谷,司马懿司马师驰援不及,一起被困,若不是天命所归来了一场及时雨,曹魏的大都督都要葬身在火海了。

漫天燎燃的火光里,三父子流着血泪,怀着必死之心,抱头并肩共同进退。大难不死回到大营里,面对成千上百的伤病残将,还有更多尸骨都来不及收敛的将士,司马昭不死,不足以平群愤。

司马懿当场要斩司马昭,众将求情无用。

骑虎难下时,郭淮终于会意,去找了那些伤兵们来,跪在中军帐前,誓死追随司马昭,这才给了司马懿一个台阶下。

死罪固然可免,活罪再饶,司马懿这个大都督就当不下去了。因此司马昭领了一百鞭,皮开肉绽,打去了半条命,却也打得在场的将士们一个个热泪盈眶、心服口服。

各种情由,即使后来张春华看司马懿的书信,仍觉得命悬一线、惊心动魄,后怕不已。再不讲道理的张春华,想到有可能因为司马昭的莽撞而失去了丈夫和另一个儿子,也不得不放下对司马懿的恼怒。

司马昭固然可恨,但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一直承欢膝下的小儿子,哪里有不心疼的。此后好几天,司马府的名医进进出出,整个后院都浸泡在浓浓的药味里。直到看着司马昭缓过来了,张春华才终于离开了床沿,和王元姬两人轮流照顾。

夏侯徽早前看着一盆盆血水从房中端出来,也是担心不已。但,一是因为男女有别,他伤在背部,治起伤来总是要赤身裸体的,需要避嫌,二是张春华一心扑在司马昭身上,她要处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还要延医就药,本就分身乏术,因此直到司马昭好得差不多了,她才去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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