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厚重的云层终是飘了过去,四月的太阳在这里已经初显火辣,给这座不算繁荣的边境小城清晰的分出明暗。
游乐站在拐角处的阴影里,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拿着水瓶咕咚咚的往嘴里灌水。
一瓶矿泉水直接就见了底,游乐随手把空瓶扔进垃圾桶,对着电话里说道:
“行了,你别扯那么多理由。你就说吧,啥时候能过来……”
“三天?大哥你不就是误了趟机吗?至于拖三天吗?”
“这样啊……你搞得定吧……能搞定就行,你先处理好你那边吧!”
“找到了找到了,天王旅舍嘛,我就在门口。话说你找的这地方靠谱嘛?名儿起的挺响,怎么看着跟黑店似的!”
“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先去把东西放了休息休息,这破地方是真热,挂了挂了!”
电话挂断,那头的人还有些发懵。
黑店?什么个意思?
游乐却是已经拎起了行李箱向天王旅舍走了过去,到了门口,他还停了一会儿,看了看店门上方那破旧的招牌,眼中露出几分怀疑……
一楼大堂的布置十分简单,毕竟地方也不大,就只有一个看起来很是质朴的接待台,两米多长,台子上很是随意的堆了一些杂物。
接待台后面有个小门,旁边连着楼梯间。门关的很严实,大堂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老板,老板?有人吗?”
游乐喊完后,接待台后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内走出一个身材敦实,相貌颇有些憨厚的中年男人。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儿。”老板态度不错,上来先道歉,然后问道:“先生住宿是吗?”
“是的,我朋友应该跟这边联系过了,要住一个星期。”游乐说道。
老板长长的“哦”了一声,连声道:“知道知道,有人跟我打过招呼。来,跟我上来吧!”说着就往旁边的楼梯间走去。
游乐愣了,连忙问道:“这就好了?不登记身份证什么的吗?”
老板转过身,奇怪的看了看游乐,随口解释:“我们这小地方,不用那么麻烦,跟我来就行了。”
游乐只得跟上。两人上了二楼,老板带着游乐来到走廊尽头,门牌上写着“209”。老板边说边开门:“一个星期一千五,你先看看!”
房内设施完美的继承了大堂的风格——一张床,一个衣柜,一间厕所,堪称简单明了,一览无余。
看着床头开始层层脱落的墙皮,游乐一副你当我智障的表情看向老板:“就这,一个星期你敢要一千五?你抢钱啊?”
老板和善的笑笑,态度却是坚决:“可不敢这么说,小本买卖,讨个生活嘛!”看样子是没有任何讲价的余地。
游乐眯起了眼睛,不知想了些什么,咬着牙说:“行……老板会做生意啊。一千五就一千五,不过给我换个标间,最起码两张床得有的那种!”
老板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反应过来:“还有人要来是吧,行,过来这边212吧,这是标间。不过……”
“两个人那就是三千了啊!”
游乐怒极反笑:“你特么是按人头算钱啊!”
“行情就是这么个行情!”老板说完笑眯眯的看着游乐,钥匙已经插进了锁孔里,也不转动。
愿意住就住,不愿意住拉倒趁早麻溜滚蛋!你是这个意思吧!游乐的内心一时变得“芬芳”起来。要不是来之前那个混蛋一再强调按照他的安排做,我特么弄死你!
“行,三千就三千!微信给你!”游乐压着怒火拿出了手机。
“不好意思,只收现金。”老板一副原则性很强的样子,“隔壁街就有取款机,很方便。”
游乐最终选择了去取钱。
当他最终拿到钥匙,成功进门的时候,脸色已经青的发黑。
游乐把行李箱放到门边,随手把门带上,然后在这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里转悠起来。看看厕所,摆弄下水龙头,越看越气,终于一屁股坐到床上,打起了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游乐打开微信,找到联系人,刚要打字,忽然觉得干巴巴的文字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干脆发了个六十秒语音方阵过去。
除了第一条简要的概括了下情况,剩余几条大多是些没什么营养的抱怨和对某人亲属的亲切问候。
消息发了过去,游乐也没打算收到回信,毕竟按那个家伙的性格,看到这种消息不直接拉黑说明真是过命的交情了。
他不过是把自己内心的情绪释放一下,毕竟这种负面情绪,若是堆积过多,很容易影响到一个人的判断和行为。
尤其是愤怒。
游乐当然明白,这家店不正常——不登记身份证,不接受转账。那么在某一层面上,游乐从来没有来过这家店。
所有的记录只在他到达这座小城后戛然而止,数据层面再怎么追查,也只能查到取款机取出的那笔款项。就是说只要有心,他就可以在这里人间蒸发。
刚才取钱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想通了这些关隘,为此他还特意多取了两千作为这段时间的生活费用。
只是有些事想明白了,不代表就不会有情绪。理智和情感之间的关系向来不那么和谐,甚至大多数时候会背道而驰。
游乐自认无法完全用理智控制情绪,只能想办法去尽力排解,不得不说,口吐芬芳确实一种很好的方式,前提是你有一个愿意承接你这些情绪,并且包容你的朋友。
心情略微舒畅之后,游乐躺在床上,点起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游乐摩挲着手中的火机,看着烟雾出神。他的火机是订制的zippo,拉丝银的外壳,边角的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火机上以艺术字体刻着“X·Y”的英文字母。
显然这种火机不会是本人自己去购买的,而是作为礼物赠予他人。只是礼物保存完好,送这个礼物的人却……
想着想着,旅途的疲累袭来,困意上涌,游乐眼皮渐渐合拢起来。
睡着之前,他强撑着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
不知睡了多久,游乐是被隔壁一声巨响惊醒的。那似乎是重物撞到墙上的声音,位置刚好在游乐的床头,于是他猛的从床上弹起来,眼神还带着茫然。
“咚!”
又是一声,这下游乐彻底清醒了。他看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房内已是一片漆黑,透过窗户勉强能看到几盏路灯昏黄。这一刻,一种强烈的脱离感包围了游乐,似乎整个世界与他分割开来。
然后第三声巨响把他拉了回来,接下来是叮铃哐啷的杂物碰撞的声音。游乐狠狠地一拍墙壁,怒吼:“没完了是吧!”
隔壁的声音随之一顿,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人没由来的一慌。轻微的开门声后,游乐的房门被敲响。
“谁啊?”游乐问了一句。
“隔壁的,刚才吵到你不好意思!”门外穿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口音有些怪异,听不出来夹杂了哪里的方言。
游乐没有去开门,只是回了一句没事,别再弄这么大动静就行。
于是门外就没了声息。
游乐的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因为他没有听到隔壁的关门声,也没有任何脚步声响起。
他还在门外?没有走?游乐轻巧的翻身下床,缓步挪到门边,把手表取下,表盘握于手心,金属表带缠在拳面上。
走廊上,一个平头男人死死盯着游乐的房门,约莫有个两分钟,才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听到关门的动静,游乐轻出了一口气,他也没有贸然开门查看,毕竟电影里都演过,什么主角以为人走了,冒冒失失的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结果被人逮个正着什么的。
咱就不会,你蹲任你蹲,咱有的是耐心。
但是耐心这个东西它也不顶饿,睡到这个点,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于是十分钟后,确认门外再无动静的游乐决定出门觅食了。
来到一楼大堂,就看到老板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正抽着烟。
游乐透过大门看着外面冷清的街道,走到门口给老板递过去一根烟,问道:“老板,这附近哪里有吃饭的地方还开着门吗?”
老板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指了个方向,说道:“这边走到路口,左转过去那条街上有几家做宵夜的馆子。早去早回啊,我晚上十一点可就锁门了。”
游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诶?我隔壁住的那是什么人啊?大晚上叮铃哐啷的,吵得很。”
老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皱眉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正睡着觉呢被那隔壁的吵醒了,问问咋了?”游乐道。
“不太清楚,像是从南边儿过来的,住了有几天了。”老板说了两句,就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了,问多了对你没好处。”
见老板不想多说,游乐也没了继续搭话的兴致,向着老板指的方向离开了。
看到游乐走远了,老板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的说:“老子是不是搞错了,怎么像是接了个空子。”
转念一想,反正钱到手了,其他的跟他也没关系。当下站起身来,收了马扎就要进门,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抬头瞅了瞅破旧的招牌,眉头皱了起来。
然后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诶,老刘啊,我那招牌坏了啊,你明天过来给我弄下子啊!”
“什么叫又,你还不乐意了是吧,我还没说你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坑我钱呢!”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接待台后面的侧门。
“这次哪儿坏了?就是那个‘玉’字啊,那一点又掉了,掉下来那一块不知道哪个扫大街的直接给我捡走了,我现在才发现。你明天赶早过来弄了啊!”
说着,“哐”的一声合上了门。
“不对呀,我招牌错了那小子怎么找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