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热腾腾的茶盏,感受着暖意从掌心漫延开,南丘军的副将舔了舔嘴角的茶渍,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都说柜山多白玉,看来传闻属实。”他神秘一笑,“你猜怎么着?这才挖了多久,他们竟然就挖到了一块玉中极品玉芙蓉!”
玄烨依旧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你见着了?”
“见着了!”幽邢啧啧一叹,“那玉芙蓉虽然不大,但成色极佳。水润无絮,若是找个手艺人细细打磨一番,估计能值不少墨晶石子。”
南丘军主帅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十分笃定地道:“所以你顺手牵羊带回来了。”
“那是当然!那玉芙蓉可是在柜山上被挖出来的,就是我们魔族的东西。既然是我们魔族的东西,又凭什么留给那群老鸟!别说是玉芙蓉了,就算是这柜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枯枝,那也是我们魔族的。”
玄烨随即伸了手,“拿来。”
过去的四百年,与其说幽邢是南丘军的副将,倒不如说他是南丘军的倒手将军。南丘军但凡寻到了什么宝贝,都是要拿去给他这个倒手将军带去魔都城里套现换物资的。
幽邢觉得玄烨此举有些多此一举,遂觉得他可能是做了其他打算,便不确定地问道:“主子,你莫不是准备把这块玉芙蓉给原帅吧!”
“柜山是上原的地盘。在他的地盘上挖出来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给他的。”
“我们常年送物资给南沙军,也没往回捞什么好处。这一块玉芙蓉……”
玄烨打断道:“上原要用这块玉芙蓉还债,那也得是他亲自开口。”
他笑得有些干,“烨帅,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讲道理的人。”
“在人家的地盘上用人家的兵给自己干活,我们总得客气点。”玄烨这才抬眼看他,“拿来吧!”
幽邢掏得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掏出了一大把。
“看来翼族收获不错!”玄烨目标明确地从里面取走了那块玉芙蓉,“剩下的,就当做是利息。你且先收着,不必让上原知道。等我们回了魔都城,你处理掉。”
说好要客气些的呢?!敢情不过是做做面子,意思意思罢了!果真还是应验了那句古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幽邢嘴角抽了几抽,憋了半晌,不禁感慨,“我主不愧是我主……”
玄烨拿着那块玉芙蓉把玩了几下,继而问他,“你混在其中足有一日有余。与他们同吃同住,可有探清现在翼族内部到底是谁在主事?”
“明面上自然还是翼银枭在统领大局。”他倏尔一笑,“不过,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这爷仨貌合神离。东枭、西枭、北枭,三枭各顾各的,连吃住都要分开,就怕遭了谁的暗算,死得不明不白。他们都心怀戒备,自然拧不到一起去。”南丘军的副将闲散地往坐榻上一靠,“我走的时候消息传回来了,说是翱极极死了。”
幽邢见对面那人依旧端坐没有半点反应,便了然道:“看来烨帅你已经知道了啊!”
玄烨嗯了一声,“早些时候次山脉也来了消息,营地突遭东枭袭击。”
“怪不得!”他接着道,“现在,咱们营地外的东枭阵营如临大敌似的。”
次山营地除了一小支留守的巡逻兵外,已经拆空了。此时遭袭,便等同于被敌人前后夹击,可谓是受了灭顶之灾。幽邢观了观自家主子的神情,却觉得怎么看都不像是大难临头的。
南丘军的副将略微摆正了自己的身子,“想来次山营地的事情解决得挺圆满。看来我不在的这一日,发生了很多事情!”
“可谓是热闹非凡呢!”玄烨笑了笑,“少看了几场好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亏了?”
幽邢的兴致起来了,“快与我说说,也让我开开眼界!”
“具体有多热闹,不如待你遇上了蒯丹,让他同你好好说上一说,一定会比我转述的要生动许多。”
“咱们现在可是被困在柜山山谷里,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他徐徐一叹,有点儿惆怅,“也不知道次山营地那里到底怎么样了,死伤多少,还剩多少。”
“次山营地现在有上原和邯羽守着,出不了什么事。”
“原帅到底还是厉害,走了个回马枪,打了东枭一个措手不及。”幽邢坐得端正了些,寻思了一番,觉得稀奇,“但邯羽那小子留在那里能有什么用?即不能当贤内助,又不能暖床!”
玄烨脸上的笑有点神秘,“这一趟阻截东枭,截杀翱极极,邯羽可谓是功不可没。”
“他不是连那白毛祖宗都搞不定?”
南丘军的帅笑得更为神秘,目光却十分通透,好似早已看破了一切。
“看来那一剂钦原毒功效显著。”
他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并不打算深究此事。因为他家主子不好八卦这一口,要在他那儿把八卦听全了,那堪比白日做梦。八卦一事向来讲究一个尽兴,若是听了上半句没有下半句,那不听也罢。
幽邢只能笑呵呵地道:“这话你可千万别让九丸听见,不然钦原一族就要遭殃了!”
“现如今东枭折戟在了次山营地,翼银枭就是断了左膀右臂。”玄烨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气定神闲道,“幽邢,如果你是翼银枭,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端着茶盏想了想,“手里没有足够的兵,只有任人摆布的份。翼天飞的西枭在柜山,南枭在向凰谷。翼天翔的只有北枭,且头鸟还是新委任的。这个时候调头去拉拢翼天飞显然是晚了。而翼天翔本就在兵力上不及翼天飞,老翼王拉拢这个二儿子是唯一的选择。而且这也是翼银枭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显然维持现状更顺理成章些。”
玄烨的手指轻轻扣了一下茶几,“若是翼银枭还有第三个选择呢?”
“第三个选择?”
“以现在翼族内部的表象,难道不是翼天飞弑父夺权更顺理成章些?”
“你要是这么一说的话……”幽邢是也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东枭栽在了次山脉,翼银枭手里就剩了那么些兵了,就算联手北枭,要想与翼天飞杠,最多也就是鱼死网破。翼天飞还有南枭尚在向凰谷,若是来硬的,翼银枭和翼天翔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想要夺权篡位,此时应该是翼天飞最好的时机了。但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就算现在翼族营地里乱作一团,也不过是为了一块玉芙蓉罢了。”
“翼族这位大皇子必定有所顾忌,才不敢轻易动手。”玄烨摩挲着手中的玉芙蓉,“翼族内部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烨帅,需要我去向凰谷查探一番吗?”
他沉默着,眸色愈渐深幽,半晌才呢喃道:“一块玉芙蓉罢了……”
幽邢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犹疑道:“如若不是翼族穷疯了……”
“上原遣蛊雕来传信,说东枭的俘虏里有人自称是三皇子的人。”
“那不是个傻的嘛!”他幡然醒悟,“他是装的!”
“东枭是翼王的,里面有翼天存的人。那么其余三枭就更不好说了……”玄烨倏尔一笑,“幽邢,干得不错!”
自从去了祷过山,玄烨此人就多了个毛病。那便是说话总说半句。
幽邢习以为常地去思考他那没说出口的半句话,不确定道:“烨帅的意思是翼天飞已经察觉到自己那二枭里混入了翼天存的人?”
“非也。”玄烨端起茶盏润了一口后才悠悠道,“至少他在离开向凰谷的时候,最多只是知道翼天存是在装傻。”
幽邢去提茶壶,讨好般地给他家主子满茶,“何以见得?”
“因为他把南枭留在了向凰谷。”
“我以为他是走了一步上棋,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玄烨满意地点了点头,趁热又喝了一口,“明面上看,的确如此。但现在想来,他多半是出于无奈。与魔族这一仗,翼天飞必须亲自出征,这样才能压制翼王与翼天翔。但他不能让向凰谷成为翼天存的地盘,所以才把南枭留在了谷内。”
幽邢啧啧一叹,“可他没想到自己的二枭里混入了翼天存的人。”
“翼天飞身处柜山,南枭等同于群龙无首。待到他回去,南枭是否还是他的南枭,就得看翼天存的能耐了。”
“所以他才不敢动翼王,因为他一旦处理掉了翼银枭和翼天翔,自己一定会大伤元气。而后面还有一个翼天存在向凰谷等着他。”他遂有些好奇,“你说翼银枭和翼天翔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
玄烨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着吧……”他顿了顿,“翼银枭一定知道。但翼天翔就不好说了。”
南丘军的帅闻言勾了嘴角,像是满意的样子,“何以见得?”
“翼银枭把翼天存留在向凰谷里,就是为了牵制翼天飞。甚至,翼天存不是傻的这件事情也是那老爷子有意透露给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大儿子的。”幽邢说得头头是道,“蛮鸟一族,自打从蛋里爬出来就一肚子坏水。翼天飞不让他好过,他自然也不会让翼天飞好过。从他拉拢翼天翔就能看出来,老爷子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只要能让翼天飞不好过,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兀自笑了笑,“三个儿子里,我看翼天翔才是最傻的一个。自以为得了翼银枭的支持,日后便能坐他的王位。殊不知自己不过是个炮灰罢了。”
“翼天飞继任翼族君位本是顺理成章之事。翼王早早地把西枭与南枭交给他,便是十分看重这个长子。只可惜翼天飞委实没什么耐心。当翼银枭把北枭交到次子手中,而自己只剩了一个东枭时,权利的平衡打破,翼天飞便看到了机遇。”玄烨意味深长道,“就像你说的,蛮鸟一族,自打从蛋里爬出来就一肚子坏水。彼时尚且是雏鸟的他们都知道要对同胞赶尽杀绝,更何况是现在!翼天翔不傻,知道自己只有两个结局,若不能为尊,便是死路一条。翼天存既然只是在装傻,那他也必然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
“大家都想活命,至少在对付翼天飞这件事上,那爷仨是一条心。”
玄烨点了点头,“但翼天存手中无兵,至少明面上看,便是如此。倘若翼天翔知道,他必然容不下他。在他看来,解决翼天存比对付翼天飞要容易得多。”
“所以翼天翔肯定还不知道翼天存是在装傻!”他啧啧一叹,“难怪主子刚才夸我来着!”
他笑着道:“我夸你什么了?你想明白了?”
幽邢松了劲儿,靠在了软塌上,悠闲地道:“我把玉芙蓉拿走,引得翼族内部相互猜忌。这一审,保不齐就把翼天存的人给审出来了。到时候,翼天飞和翼天翔也就知道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这一招离间计……”他啧巴着嘴,“竟然使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我自己都差点儿没意识到!”
“今夜,英水将见证翼族的巨变。来日,也将目睹翼族的陨落。”
“军心已散,还散得彻彻底底。”幽邢咂摸了一下嘴,竟觉得有点胜之不武的感觉,“他们内乱,我们算是不战而胜。真是便宜了那群只会吃的都城混子兵了!”
“自然是不能的。”
幽邢见他一脸的高深,顿觉事情没那么简单,至少他这个主子不想让这件事情就这么简单地过去。
他有些期待地问道:“烨帅,我们是不是要作妖了?”
“你不是想去魔都城?”
幽邢半个身子都倾到了茶几上,伸着脑袋直点头。
“此时解决掉越多的都城大军,往后对我们就越有利。”玄烨泰定自若,勾着嘴角,“所以,这一仗还是要打的。不但要打,还得打得惊心动魄,最好能惨烈到载入魔族史册的地步。”
南丘军的副将琢磨了一下,觉得委实希望渺茫,“就那群混子兵?”
他唔了一声,意味深长,“要是没那群混子兵,那才叫希望渺茫。”
幽邢听糊涂了,“还请主子赐教!”
“你知道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幽邢?”
玄烨的一句提点犹如暗夜里的一道霹雳,他豁然开朗,“你是要让都城大军冲在前面去送死,然后沙家军再来个绝地反击!”
“昨日次山脉那一役是个意外,南沙军在那里折损过多了。”他又开始摩挲起手中的玉芙蓉,“在魔都城,兵乃立足之本。我回去,不是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但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失掉的补不回来,那也只能让敌人损失更多。我本还担心翼族以多打少,这一仗即便都城大军打先锋,沙家军也恐难全身而退。眼下你挑起了翼族的内乱,这仗就好打多了。”
南沙军的副将好似怕营地外堵着的老鸟连夜跑了似的,追问道:“烨帅,我们要先发制人吗?”
“此局进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自然是要趁水和泥的。机不可失,今夜你且回去休整。”他这才把玉芙蓉纳入了袖袋,“再余一夜温存给上原,待到明日一早,遣蛊雕给次山营地传消息,让他带兵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