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疫情之下滞留在深圳的武汉人,2020年这场春节过得异常漂泊,却又充满了小确幸。
突然被滞留
1月23日,刚到深圳,手机里就传来了满天飘飞的“武汉封城”信息。下了火车,突然愣住了,去哪了。疫情的爆发,朋友不敢收留刚从武汉过来的人,而我,也不知自己是否是个携带者,不敢到处乱跑。考虑到可能疫情会持续几个月,那么就要做一些打算了。火车上睡了一晚,手机玩没电了,于是找保安大哥借了个充电的地方,一边充电,一边考虑接下来去哪。此时,深圳北站,所有的保安都已经带上了口罩。而我的,还是火车上一位好心大叔送的一次性口罩。
刷了很多的出租、小旅馆信息,最终确认了龙岗地区的小旅馆比较经济实惠,认定一家60元/天的小旅馆,打了电话问是否还有房。老板声称过年期间有空房。于是转了趟公交就直接奔赴小旅馆。连续两天一顿饭都没吃的我,看到路边唯一一家还在开的清真面馆,要了一份素刀削面,喝完汤,整个人都像满血复活一般。步行去了小旅馆,还真的有点偏,不过也算是在马路边。看完房,交完三天的住宿费,正准备搬行李入住,老板问你身份证呢,我需要登记一下。递过去,老板一看,当下就严肃的问:“你不会是刚从武汉来的吧?”。我回了句“谁还敢回武汉啊,我就是回不了武汉才滞留深圳的打工妹。员工宿舍不让住了。”在老板怀疑的眼光下,我快速抽身离去上楼了。带着身上仅有的300元钱,我入住了一间带有独立卫生间的小旅馆房间。卫生条件差强人意,夜晚蚊子也多,隔音效果也超级不好,带着满身的疲惫,第一天沉沉睡去。
独自一人的春节
手机里打开看到的似乎全是疫情的消息,刷了一上午的手机,我迅速的确定了居家隔离,避免外出的方案。去药店买了口罩、消毒酒精,去超市买了酸奶、泡面和两斤金钱橘,开始了几天都不出门的闭门期。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买到口罩,我激动的打电话给家人,问是否需要寄口罩回去,大家都说闭门不出暂时也用不上就没有采购。白天一整天都在刷疫情的消息,看到很多滞留在外的武汉人半夜被赶出酒店,或者入住不了酒店的消息,我开始隐隐约约有些担心,怕老板突然把我赶出去。一个人在外的春节,在刷手机的时光中浑浑噩噩逼近了夜幕降临,隔壁传来了电视机放春晚的声音,为了避免过于孤单的自己,我也打开了电视机,播放着春晚,手机里想给亲近的朋友发新年祝福,但是发现这种特别的时期,似乎都无心祝福。给几个长辈和要好的朋友发了新年快乐后,继续刷手机。给爸妈打了电话,报了声平安,假装自己过得很好。除夕这一天,仅仅吃了碗泡面,除夕夜靠着酸奶和金钱橘的慰藉,在喧闹的春节晚会中迎来了凌晨跨年。那一刻,不知道跟谁可以分享,默默的发了声祝福给自己的老师。隔壁的电视机声音开得太大了,大半夜还在看《囧妈》。
新年的老爸红包
大年初一,老爸发来了500元的红包,一想到靠着500,又可以支撑几天的房费了,我内心短暂的松了一口气。上网搜到的深圳信息告知滞留深圳的湖北人需要报备社区。我就报备了所在小旅馆附近的一个大社区。社区人员询问了身份证号,抵达深圳的时间后,告知早晚量体温,不要外出。我询问了是否提供隔离酒店,社区人员说暂时没有。于是继续待在小旅馆里,好在还有wifi,没啥心情就一个劲的刷新闻,看着触目惊心的数字出现在眼前时,似乎感受到了兵荒马乱的武汉。此刻家里人都还安好,只有我漂泊在外。老板在我每一次续房租时都带着怀疑的眼光问几句之前在深圳哪里工作啊,有没有亲戚朋友啊,每一次我都是装作淡定回答又迅速的抽身离去。连续多天晚上都睡眠不好,隔壁晚上打游戏,白天睡觉打呼噜,大概疫情期间很多人的生活都是昼夜颠倒的吧。中间出去买过几次素拉面和泡面,路上居然有人还没有带口罩。
隔离酒店——暂离漂泊的安定
每天都在手机微信、微博、知乎上看各种疫情信息,终于刷到广东滞留在外武汉人互助群,入群后,似乎感到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每天看着群里大家的经历分享和互相鼓劲,我的心开始有一丝安歇,原来还有很多战友。每天群里的消息我都要完整看一遍,尽量不错过重要信息。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一个人在群里发了深圳南山区世界之窗29号开始为湖北人提供隔离酒店,只是暂时不确定是否免费。正好小旅馆的续住也到时间了,于是29号我离开了小酒店,前往深圳南山区的世界之窗。主动去了隔离酒店,自报来自武汉,隔离酒店的工作人员迅速为我安排了房间。入住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不一会晚上五点半送来了晚餐,三菜一汤,两荤一素,看着这些饭菜,突然内心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安定。这大概是春节来深圳之后最好的一餐了,连续多天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我,终于能像样的吃一顿饭了。隔离酒店的房间虽小,但是干净整洁带wifi。这一顿晚餐,大概是来深圳后最丰盛的一餐了。这一夜大概是来深圳后最安稳的一夜了。
勇敢倾诉脆弱
隔离酒店是用机器人送餐的,每天都是在机器人送早餐的声音中醒来。“6208的主人,可以吃早餐了,您的早餐在第二格,请领取您的早餐。”每次从机器人那里接收三餐,听着可爱的声音,算是隔离生活中的一种色彩了。每天为了逃避自己负面的情绪,我不断的看喜剧电影,但是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笑不出来。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去想,不想去考虑隔离后去哪,不想考虑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的自己该怎么办。有时候索性就睡觉吧。中间我们被转调到深圳另外一家隔离酒店——圆酒店。转调去酒店的车上,我加了一个从黄冈来深圳的小伙子微信,我总觉得多一个人联系多一份帮助。在隔离酒店中每天独自一人,有时候会负面到崩溃,有一天跟老爸打吵了一架,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倾诉。于是跟一位要好的朋友整整打了一个小时电话后,我才恢复平静。第一次感觉到当内心充满很多负面想法时真的需要找一个朋友去倾诉,倾诉完后才能真正回归平静。要学会去倾诉和敞开自己的脆弱,而对方只需要愿意认真去听一听就好。太多时候,我都是把脆弱存在自己心里,太久的压抑已经让我不太去展示自己的伤口,而伤口可能恰恰是需要你和亲密关系分享的。在互相拥抱,互相扶持,抱团取暖的过程中,才体会到温暖的可贵,才知道也许自己的一个举手之劳一个无心的帮助对别人有着莫大的温暖和鼓励。
没有人愿意收留
原定2月10日隔离完毕,结果在2月6日晚上八点收到了7号就是14天隔离完毕日期。7号一早即可带着隔离证明离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还没找好下一站去哪里。7号一早带上行李出了隔离酒店大门,穿越门口一大群警察制服拍摄宣传照片的场景,我转了个弯,坐在路边,开始找出租房或者小旅馆。打了很多个电话都说不出租给湖北人,酒店也不接收湖北人,打了指定湖北人入住酒店,店家声称已客满。于是我只能在微信中搜索在深圳的好友,一个个的微信联系是否可以收留,在联系了十几个后,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毕竟每个社区都管理很严格。身上不到300块钱,人生第一次感到无比的沮丧,求助的无望,自救的无望。我坐在马路边,甚至开始想是不是也许我感染上病毒,被医院接收也比流落街头要好一些呢。我已经做好去飞机场度过今晚的打算,独自一人在街头估计会被警方盘问的,去飞机场坐着至少看上去属于正常吧。就在我准备要去飞机场时,我想到转调酒店加过微信的小伙子郎弟,他好像说有一个湖北老乡的青旅会在隔离完毕后接收他入住。似乎是一线光明,我赶紧联系了他。他给了我那个老乡的微信名片,说不保证现在还让湖北人入住。我赶紧加了微信求助。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漂泊在外共患难的朋友更能彼此互助。感恩郎弟提供的关键信息,让我没有流落街头。
她收留了滞留深圳的我们
93年的小女孩,青旅的老板,湖北老乡,一听到我当下状况,毅然而然的接收了我。带着我过完安检后,进入房间,我总算真的可以短暂的安定下来了,只要有钱续房租就好。这家青旅是上下铺那种,一个房间五张上下铺,一共十张床,算上老板母女,和一个阿姨,房间一共住了四个人。另外一个房间住了一个男士。疫情之下的我还属于心里逃避期,为了不去想一些烦心事,我每天都看三部电影,刷起了《走向共和》电视剧,看完了喜剧之后,开始看《传染病》《大明朝》之类的疫情电影,接着又看《钢琴家》《辛德勒名单》等二战时期的电影,又看了《红海行动》等电影,想着比起战争,比起金三角,当下的我已经很幸福了。很感恩小玥,在疫情下,收留了隔离完毕后无处可去的我,让我没有流落街头。
恐惧亲密关系
第一次住青旅,由最开始的不熟悉,到大家越来越亲密互助。我第一次像阿玥倾诉了内心修行上的困惑,她看出了我的清高孤傲内心疏远隔离一切人,指出了我不敢真正拥有真正亲密的关系,不敢暴露自己的弱点与负面,不愿意在明明很脆弱时求助他人,不懂得与人交流,敞开伤口才是构建亲密关系的基础。婚姻中人不仅彼此发现光芒,也要接受彼此的脆弱,才有稳健的关系基础。我的前半生一直都在追求高效率的人生,一切以结果为导向,我不太关心身边的人,把一切失败归因自己不努力不自律。每天像上满发条的机器人,每天要看多少工作内容,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去钻研复杂的业务逻辑流程,一遍又一遍看着无趣的知识强迫记忆,强迫自己提升工作技能,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是亲密关系。当阿玥问我:如果有一天你创业,你是否有人愿意跟随你或者陪伴你,你是否有完全知心的朋友...我发现我没有,连知心的朋友也没有。第一次感到也许我需要开始去发自内心关怀身边每一个人。大概在经历了疫情漂泊之后,对每一份他人的帮助,我开始心怀感恩,感恩疫情之下每一位朋友的出手相助,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帮助他人。当阿玥听我说快没钱时,她居然可以豪爽的说找到工作之前房租可以先缓交。天啊,她自己其实也很有资金压力的。
重启找工作
三年的修行似乎没有更加明朗,没有经济来源的窘迫却日益显著,重启找工作之旅。也许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一种勇气与担当。阔别职场已久,但是不代表不能,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