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人家”比“新农村”更让人向往

一一读赵立新的《村前的小屋》


《村前的小屋》/赵立新

——《飘曳的凤尾竹》,P23



我就要离开村前那座小屋

妈妈,你说今夜山口有风

当一片落暮似的寒雾沿着沟边跌下

我一声冰诉似的叹息来自深深胸膛

每一次燃爆新年我都忙着赶回

但我永远也燃不尽旧岁的苦寒

我多象晒在麦垛上的蒲苇

风里萧瑟着,美好而荒凉


我就要离开村前那座小屋

妈妈,我却没有带回那位红衣姑娘

她在别人的宴席上喝着香槟

说一些和我无关的话

妈妈,我总错过青葱的绿季

总错过夏天的太阳

生命在我的岁月里

一年年变得浑浊而沉重


我就要离开村前的那座小屋

妈妈,我半蹲在路边斑驳的木头上

看头顶开放出汗津似的星光

荧荧照满我身后的田畴

喔,这片庄稼也曾有过绿色的过去

我青春的梦想却没能覆盖我的民族

如今这土地暖暖地晒着太阳

我只想多一次起程回到母亲的心上


我就要离开村前那座小屋

妈妈,我常向您夸口

你儿子是个很大很大的诗人

所有善良的人们也都这样说过

可每次在您曾伤心地企望

我回家看望您的路上

我便成了你身后一个很大很大的小孩



故乡的村庄,入夜的星空,年迈的妈妈,失恋的游子,节后的离开……这些因素,确实“美好而荒凉”。

这首诗读起来,不仅文字上有“韵”,语境、意境上还有“气息”。

文字中能够带有气息,不容易。


气息来自语气、语境的贯通。来自意象、意境的连续。来自情感变化的合理、可预期。

从第一句开始营造的感觉开始,到文中的递进展开、转换跳跃、升华深化,线索不断,基调不变,稳稳掌控。尤如拴风筝的那根线,未必看得到,但顺着理,飞得再高再远,也有源头,才有着落。

第一小节,从山口有风、到落暮似的寒雾、到冰诉似的叹息、到旧岁的苦寒、到风里萧瑟和,美好而荒凉。其中的场景、温度、指向、感受,层层推进、强化。而且这种感觉、色调,全诗一致。


四节首句都是“我就要离开村前那座小屋”。从精减的角度,“那座”2字可以删去。每次初读,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试着精减。但多少年下来,感受是一样的,“精减”了,意味就少了。“气息”就不顺了。


四节的场景,营造出的画面和意境,也是贯通的。中间不论变化再大,基调、主线、指向,始终连续,并有递进。

第一节“晒在麦垛上的蒲苇/风里萧瑟着”。

第二节“红衣姑娘/她在别人的宴席上喝着香槟/说一些和我无关的话”。

第三节“蹲在路边斑驳的木头上/看头顶开放出汗津似的星光/荧荧照满我身后的田畴”。

第四节“回家看望您的路上/我便成了你身后一个很大很大的小孩”。


从美学上看,文学作品中的忧伤、悲情更能打动人。

说起爱情,失恋比“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而让人信服。说到故乡,“小桥流水人家”比“社会主义新农村”更让人向往,“乡愁悠悠”比“翻天覆地慨而慷”更让人期待。

这或许是生活经验告诉我们,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甚至十之九十,如果违背了这个规律,就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信任,就很难“催眠”。阿城说“艺术即催眠”。不能被催眠,艺术就失败了。

当然,也或许是宋词以来的审美经验,固化了我们的美学取向。

当然,影视作品不一样。我写过一首短的,开头就是“掏钱进电影院,不看悲剧/只看喜剧/这真是一场悲剧”(《悲喜剧》)。


《飘曳的凤尾竹》是1991年出版的诗集。随便再说一句,这集子定价1.2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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