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片段

有次去采访马家塬遗址,一个研究人员让我印象深刻。乍一看有点像姜文,穿着拖鞋,大裤衩黑体恤,在一个类似兵马俑的大坑旁边,接受领导的慰问。

我采访的时间不久,但也能感觉到每个人在见到领导的时候,表现都不完全是日常的自己。可他不一样,平和,礼貌,静定,除了自己在做的事不讲多余的话。是一种在一群人里面,你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知识分子气质。

他是兰州人,家人都在兰州,自己在这待了七八年。周围是高山,萋萋芳草,大得吓人的牛粪和不怕人的牛群。

我做的是短平快的采访,车要开了,忍不住借工作之名要了他的电话。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自己组织一个采访小分队,在那驻扎一个月,跟他们生活聊天,找寻让一个人愿意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投入的内驱力的来源。

种种原因,这个计划一直没能开启。手机也换掉了,那个一直没有拨出去的号码,就一直安静地躺在我衣柜底下的抽屉里。

还有一次,跟着一个秦腔戏剧团下乡做「文艺扶贫」。一个特别偏远的村子,下雨天,车在山路上打了很多道弯。

那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动,就我一个记者。剧团的人都比我大,也没把我当记者,可能就觉得我是他们花钱雇来的照相的。

我拍得心不在焉。因为那个活动不太重要,好像最后连新闻也没发。

但现在想起的,是他们身上硬扎扎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生命力。在村委会吃饭,一间狭长的屋子,大家围一圈坐着,开玩笑亮嗓子,分茶叶、瓜子和水果。吃完面的碗还没撤,桌子上就摆开了一排镜子和化妆品,地方不够,几个姑娘站着举个小镜子描眼睛,安安静静地围个小空间换衣服。

戏台子也是自己搭的,那是10月份,天气已经很冷。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底下是零零散散来看节目的村民。主持人穿亮晶晶的大蓬裙子,念着“金秋十月,丹桂飘香”这样的开场白,候场的演员光着腿穿鲜艳的高跟鞋,在台下抱着自己的胳膊。

你能看出他们都很习惯这样的集体生活。女孩子们一起结伴去上用一个废旧铁皮围成的露天厕所,有说有笑的,没人觉得这有什么。第二场开始前,换完衣服的几个演员在后院叫我,让我帮她们拍合照。她们年龄从二十到四五十不等,透过镜头,都是很特别的脸,有的自信骄傲,有的还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羞涩。

还有唱老生的男演员,表演完在村民院子里拿一个搪瓷盆子打水洗脸,台上还是咿咿呀呀地唱着。

他旁边,黑漆漆的平房里,一个眼睛不好行动不便的老人在炕上坐得挺直,听戏,头往上微微扬着。

后来到了北京,下班走在太古里的街上,周围的女孩一个比一个精致,LV和香奈儿几步就能看到一个。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些结伴去上厕所的女孩子,想起那些摆在桌子上的不知名的化妆品。突然就感觉到一种很强烈的张力。

这两年好像就是这样,做记者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你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角落,让你暗暗惊呼自己对家乡、对周边的了解竟然如此之少,对周围的人如此缺乏关注,让我总觉得自己生活得特别浮于表面,没脱离浅薄。

来了北京,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破碎和重建,让你深刻地感受到我们对自己的生活和精神世界也是一贯缺乏足够的关注,自我价值体系的构建是那么重要,却很少有人去重视和探讨。

这些肯定都需要时间,需要勇气、能力和际遇。把那些在混沌中让我忘不掉的事情记录下来,本身也是一种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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