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绽放》三

03.长叶

张恙,我真的得走了。

珉珉,妈妈真的得过去了……

珉珉,你不是最喜欢和妈妈玩捉迷藏了吗?你就躲在这里妈妈就找不到你了。

别害怕,你看完这本书妈妈就放你出来好吗。你要学会懂事,不要把陈叔叔的事情告诉收留咱们的舅舅知道了吗!

这屋子的装潢,和十几年前几乎一样。

除了里面堆砌着一辆,可能是后来舅舅废弃了的自行车以外,我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可以说是随意搬出来一个纸箱,就精确地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哪个箱子装着的是书籍,哪个是玩具?如果是玩具的话,玩具的颜色是怎么组成的,是舅舅还是妈妈什么时候给我买的,这样记忆深刻。

所以就在我第一天回来以后,所做的不是先去二层照看施工完成的温室,而是与这个阴暗、潮湿,在我记忆里陈旧如初的房间。

与这个当年对于一个七八岁孩子来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进行一个会面。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件与摆设,感觉自己身体的成长,与面容的成熟都开始溃不成军。一切从八岁到三十一岁的伪装,全都在这里像时空穿梭了一般,逆行地倒退成了个孩子。重新成为了对那个可敬的母亲束手无策的孩子。于是我开始把这里进行改变!我先是把杂物搬了出去,那些纸箱子里的书籍也说烧就烧,里面的玩具全都二手送给了街道上的孩子们,还有许多类似床板的杂物,也改造成架板搭建起来。

只剩下里面那个被灰尘掩盖的桌子,还是可利用的。就留下来做一个办公桌吧。我这样想,便自己一个人戴着橡胶手套,戴着口罩开始打扫布置。最后把多余的自行车停在二层阳台,就差不多将这间熟悉的地下室变了个模样。

直到今天,这里才完完全全成为了我新的实验室。

变成了作为变异的黄生荚迷研究的具体场所,我下定决心在这里,一定要让黄生荚迷绽放。让一个月前浓郁的芬芳,重新进入我的鼻腔。

可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我在将那株变异的黄生荚迷扦插培育后,它虽然依旧在开放,但是却味道渐渐不再浓重,并且其他的株枝也没再发育为再绽放的结果。我因为害怕它就此枯萎凋零,这味道从此离我而去。便尝试了植物的无性杂交中的体细胞融合,具体点说就是把化学药物,类似聚乙二醇等处理植株,希望一直未开放的株枝,可以通过体细胞原生质体再发生融合可以达到二次绽放。

但是在实验完成后,那些本来健康的植株却渐渐枯萎!我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因为变异品种的测量参差不齐,所以这次的失败实在是给我沉重打击。

“恙,为了让这花绽放,你要做到什么程度!”

柯伟是在基纳巴卢山的时候,就跟我一个小队的同伴。

我们曾一起进到邱园并且说得上交情很深,后来也同时分配在兰科的护养,但是因为这株变异的荚迷我像是疯了一样,到处查询资料和询问其他人,有关变异产生的异样香气,导致正常的工作和生活都给耽误了。

这句话也是我在英国和他最后一次交谈,那时候他告诉我这株荚迷是个意外,或者说它是个残疾的病变。

他劝我不要再把精力放在这上面了,还以为我是因为舅舅的死亡,受到打击在自我摧残。可是只有我知道,这株意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因为它带给了我前所未有的体验。就像是瞎子忽然看见光明,聋子忽然听到海妖吟唱。我怎么能这样放弃!

我也想再次闻到味道,即使这几率微乎其微。

所以最后我毅然决然选择了离开邱园,决定回到中国来,独自专心地进行这株变异种荚迷的培育。我相信这一切绝非偶然,不管是那次闻到荚迷绽放的香气,还是舅舅的意外死亡,或者说得到这家剧院。也许一切都是冥冥当中注定的吧?我是注定要回来的。

“ 栽培品种:荚迷 golden var.Y 12丧失细胞全能性的表达能力。

具体原因为:遗传物质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所需条件方法:增强制定性状植株准确率。

产生缺陷:具体为无法产生气味。”

我将第十二代的实验种,培养荚迷的情况记录下来。因为之前的方法都无法使得黄生荚迷再生,所以在回国以后便选择了之前不常用的植物克隆法。

实验种将原体变异的黄生荚迷保存为切片,提取所需后,进行了将近二十种基因和细胞做库存。在一次次的克隆实验中,我发现几乎每次都有不同的不稳定性。其中最无法控制的就是它们的气味。

如果我能够识别其他味道,或者闻到其他味道的话,就能够知道那天第一次闻到黄生荚迷的时候,它的变异气味像谁?也就可以试着和相像的植物进行杂交了。

这便是实验当中最困难的地方,整个难易程度如果说是打个比方的话,约等同于让一个瞎子大夫给自己做眼角膜移植手术。

“ 栽培品种:荚迷 golden var. Y 03 批量培育后其中三株已脱离试剂培育。

具体情况:健康良好、发育完全,已成为成熟植株。

所需条件方法:优化生长环境。 ”

可是在这样难度几乎为不可能的实验中,也是有着近乎成功的培育种的。

我看着在专门培育环境中,高温生长的三颗荚迷树。它们是已经生长繁茂的克隆品,它们于多次试验的调控下,是整个基因与初品最为接近的优秀种。不论是外貌还是细胞所呈现出的变化,也都和那株产生香气变异的黄生荚迷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如果它们等到了绽放的时候,一定会也散发出和那天味道相同的芳香。我这样想着,便打算在外界多采集一些植物样本,打算做更多研究看看不同的植物细胞,是否可以再进行杂交。如果成功的话,就可以根据黄生荚迷的味道进行混合。这样也就意味着,我是能够使自己闻到世界上更多味道的。

不过完成这一步对我来说实在是困难,我必须要有十分灵敏的嗅觉才行……这样丧气的情况之下,我想到了一个人。

和鹿儿那天不欢而散以后,我们大概有将近一周没有再见过了,明明是上下楼的关系却一直没有碰到。不知道是她有意避开我还是我无意中在避开她?

因为那天我冲动的行径,导致本愉快的氛围变得尴尬,而且我不知道现在她到底过着什么生活!她身上的伤痕,她和那个人在一起的状态,都令我无法释怀。

所以我打心底里害怕,我害怕自己被一种太过汹涌的感情驱使,再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更害怕,我自己没法阻拦自己想要帮她。

“保罗的身材像母亲,长得瘦瘦小小的。”

果然如剧团的人所说,她这几天都住在剧场里,因为话剧进行不善,她一直愁苦着接下来的剧情。所以整日不回家地待在这里,待在舞台上。

像是要模拟一条鱼一样,长时间待在水里。

“他总表现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他很能理解别人心里的感受,尤其能理解母亲的感受。母亲难过的时候,会触及他,使他无法平静下来。他的灵魂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她。”

我朝着舞台走去,离她越来越近。

鹿儿蜷缩在那里,一如生长在舞台中央一般。

她躺在墨绿色的毯子上面,不知道是在读什么书,只是背影,就流露出一种残破的愁苦感。像海浪席卷,快要溢到我脚边!带着势不可挡的厚重把我包围。可是我还是继续朝她走着,和她露出的愁苦一同并做海洋生物。

只是我脚步很慢,为了多欣赏她那薄削的背,和被松散衬衣勒住露出的蝴蝶骨,为了聆听她轻盈蛊惑人心的朗读声。我走得真的好慢。

“保罗站在沙发扶手上练习往下跳的本领,‘扑哧’踩到了藏在那儿洋娃娃的脸上。安妮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坐下来大放悲声。保罗傻了眼,呆呆守在那里。

“谁知道洋娃娃放在那儿,妈妈,谁知道洋娃娃放在那儿。”他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安妮呼天抢地哭洋娃娃的时候,他始终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悲伤盈怀。挨到痛惜消失之后,她便原谅了弟弟,因为他的情绪已低落到了极点。但过了一两天后,一件事情却让她大为震惊。”

她的后脑勺动了动,像是听到了我的到来,放下了手里的书。

我本来无意打扰到她读书,可最后还是本能走到了她身后。然后呈俯视看着躺在自己脚下背对着自己的鹿儿。

她就那么躺着没有任何动作,像是同意了我欣赏一般。于是我在昏暗的剧场,没开舞台灯光的情况下,对她的模样有了新认识。从凌乱浓密的头发到她穿着的靴子,她身上的每一个物件都像极了一种装饰,带着一种暗沉肃穆的美。

特别是结合我对她那日的了解后,我感觉鹿儿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完全活泼晶莹的。反而是不被光照的她,才像是真正的她一样!

“今天的你有种潮湿的味道,那种潮湿像是啤酒上面泡沫消失后的空虚,仔细闻还有点像淡淡的巧克力味儿。”

原来我一直待的地下室是这样的吗?

“你一直在这里住吗,是《天使之城》遇到瓶颈了吗?”

“这么明显就被看出来了。”

“如果不介意可以说给我听听啊,也许说着说着故事就有了新的发展也说不定。”

我安慰她,希望能够有用。

“我写不出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就像我演了这么多角色,可是在某一天的清晨醒来,面对镜子时我却不知道该用哪种腔调说话了。”她的背影有些发抖,虽然没有露出脸但是面上一定会有悲伤,“举手投足之间是该少女一点,还是强势一些?该用什么面貌,口红的颜色是选涂橘红还是棕红,才能更好地面对这个社会。”

“总会好的。”

我想抱着她,不掺任何杂质。仅仅是一个温暖的拥抱给予她。我想要此刻我是抱着她说出这句话的。

“你知道吗张恙,其实我已经尽力了!我把心掏出来,然后分成一块块的,每块一百块,分发给不同的人。希望在他们拿到的时候,别把那当成一块烂肉就行,就算只有一百块也是好的。”

大古他们跟我说鹿儿是个很强势的女孩,对一切都有着自己的标准所以活得心很重。他说也许鹿儿能够放下一些要求,或者不那么执迷也许一切都会更好。对待话剧是这样,对待感情更是。

“跟我出去走走吧鹿儿,不要让自己只待在这里了。我刚好要去前腾公园采集植物样本,春天已经来了,我们不能把总自己困住。”

春天,是蔷薇科的花海。

所以人们都爱这个季节,因为人们对蔷薇科好像有种特别的执念。

最爱的表现具体就是呈现在,情人节送玫瑰这样的行为。也不知道最开始是谁传出来的,说是玫瑰代表最珍贵的真爱。

不同颜色的玫瑰花寓意也不同。类似于红玫瑰代表了热情,粉玫瑰代表了类似于初恋、暧昧,白玫瑰又因为颜色单纯,被说是纯真,等等这样的言论……还有什么送多少支也有极大的讲究,说的话虽然都是好话,可总归是你送得越多,店家的说辞就越动听。巴不得你买上九百九十九朵才好。

可是在大家买了这么多所谓的‘玫瑰’以后,就以为玫瑰花是市面上卖的那种纤细的,花瓣瘦长,根茎带锐刺的花朵。但是那种玫瑰花根本不是植物界真正的玫瑰,真正的玫瑰其实是中国原产地的蔷薇科蔷薇属花卉。它看起来更像大家认为的月季。颜色为紫红色,寓意为:玫,石之美者。瑰,朱圆好者。

被花界称之为‘红色美玉’。而且中国古人流传的玫瑰,也从来都并未和爱情有过任何关系。

反而大家所钟爱的,市面上那些情人节大赚一笔的‘玫瑰’,才是月季。学名叫做现代月季,和玫瑰也毫无关系。这样情人节荒诞的集体送错花行为,可真谓是大大的颠倒黑白,但是这事儿与爱情有关,又让人觉得好像没那么离谱了?

反正在爱情中,人就是荒诞不讲理的,其中还伴随着非常执迷不悟的一种自以为是。所以就算是男方告诉女方这些话,女方也会扔来一句‘那又如何?我要的就是市面上卖的那种玫瑰!不管那是不是玫瑰!’,而为了讨心爱女孩子欢心,即使知道这些真谛的男人,也会屁颠屁颠,跑去买一大束现代月季。然后在求爱的时候,大肆说一堆连自己都压根不信的爱情名言。想着反正都是欺骗,先骗自己再骗别人才更可信嘛。

“这是玫瑰花吗?”

“嗯……如果你说的是市面上卖的那种商业大批量的,情人节送给情侣的花。我想是的。”

好吧,也许我就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傻子……

鹿儿一直盯着面前的白色的现代月季,也就是她所说的‘白玫瑰’。她有点像是被吸进去了似的,眼神眨都不眨看着它们。然后在嗅了嗅它们的味道后,嘴角终于是勾起了微笑。

“你喜欢这种花吗?”

出于职业原因,我还是不想叫它们白玫瑰,这是我最后的挣扎了。

“我第一次参演的剧就是音乐剧《巴黎圣母院》,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只是负责舞台剧的编剧,从来没有登台演出过,更没想到自己最终能胜任演员这样的职责。”

想起那天看到在台上的她那么自如沉浸,我觉得她说的话不可思议。

“我以为你是个天生的演员。”

“谢谢。”她很开心地笑了,“说明我的努力是有进步的,在演《巴黎圣母院》的时候也是因为找不到演员,所以我临时顶上了。

那时候我抗拒上台是因为我有舞台恐惧症。站上舞台面对众多的观众,我就感觉四肢发麻心也很慌,别说表演了就是说话都困难。不过好在大家一直劝说我,而且我当时演的那个角色就是个跑龙套的伴舞。”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旁边的凉亭坐在里面,一边休息一边聊天。不过多数是听鹿儿说,她今天好像诉说欲很强似的,有什么话都跟我讲。

“那你有出差错吗?”

“没有,我上台的时间总共只有三分钟,也没有台词。所以我也以为完全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自己,并且把妆卸了可能都不会有人认出自己。”鹿儿的眼里好像迸发光芒,肢体也活泼了起来,“但是,我在那场音乐剧结束后竟然收到了一束花!”

“一束白色月、玫瑰?”

“是的。”

她回忆的眼中闪着光,我想不必她做多解释我就猜到大概那个送花的人是谁了。

“是他吧。”

鹿儿点了点头,把手撑在凉亭的围栏把手上。她此刻像是看着天空,于是说话的口吻也跟云朵一样缥缈。

“最开始我是想要放弃继续做演员的,但是后来的演出不管多小的角色他都来看,我也像其他演员一样,有了粉丝所以被鼓舞了起来。对于演技也有了欲望心,但是表演不是比赛没有灵性的演出就是空壳,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克服不了自己心里的紧张和恐惧。”

“那后来呢?”

“后来在有一次我客串《活着》里福贵的母亲,他来看我排练时说了一句话,让我以后对于演戏的态度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表演?你是不是站在舞台上永远想的是我接下来该怎么样演?我怎么才能演好,而不是因为剧情被推动到角色里?”

“这些话听起来可真像个大导……”

我小声嘀咕,对于鹿儿讲述的怦然心动完全无法陷入感动,毕竟看到她胳膊上还残留的淤青,没忍住翻白眼就是我的礼貌了。

“于是你们就之后在一起了,就像书里写的那样顺理成章吗。”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得上在一起。我们会偶尔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坐在一间屋子里的沙发上或者是躺着,这算是在一起吗?”

“当然了,你们是情侣应该你们说了算啊。”

她低下了头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手掌间,然后那张净素的脸再次出现在我眼中的时候,上面多了一些无奈和愁苦。

“我真的觉得自己把心都快挖出来给他了,但是却被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也许你应该做的不是继续靠近,而是应该远离了。”

我握着她的手,尽力表现得像个知心的朋友安慰,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表现得是不是有点拙劣?毕竟面前的女人是个演员。

“哈哈哈哈,你虽然是搞科研的,但是当起情感导师也很像样嘛!”

鹿儿现在再次露出鬼精灵一般的笑时,我才发现她刚刚连眼圈都没红,之前流露出的悲伤都是玩笑一般,把我给戏耍了。

“好啦,你笑了是吗?说明我们出来转转其实还是很有用的对吧!我说了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植物就是治愈的良药。”

“那这么说的话,你的工作不就是一直处在治愈和幸福的气氛中咯,怪不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感到这么安心。”

“你的工作也很幸福,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在舞台上的时候,真的觉得你就是希威雅。我当时就被你的表演打动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安心地把接下来的故事写完,我真的很期待去看这场剧的正式演出。”

因为常青公园和剧场的距离只有五公里左右,所以我和鹿儿就这样慢悠悠地走了回去,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我之前的工作,还有现在回来研究的项目,并且她也帮助我标识了很多花朵的味道,真的是帮了大忙。而一开始邀请她出来的我,还有点怕她不是一个好商谈的女人,但是现在来看的话她真的是知识面很广,可能是编剧的特性吧?或者说是因为依然想缓解我们之间的尴尬,怕我以为她过得不好,心里同情她,所以强装出一副快乐的样子。

我心里这样猜测,也是知道她是个爱面子的人。

“既然你这么喜欢一开始在基纳巴卢山的工作,为什么后来还是选择进入邱园呢?”

是啊。想起一毕业就去那里的勘查工作,虽然很辛苦但是确实相当的新鲜且自由,每天好像都完全处在自然之中。就像印象派的画家们长期以自然为卷,这开阔无垠的山脉就是你的画室一般,让你去描绘。

我在那时候的日子,真的是最快乐无忧的日子了。

“也许人总是不满足的吧,我在基纳巴卢山做兰科样本的保护工作时,也没有在当时就觉得那里空气是那么清新,品种是那么多样,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时自然界就在我手边,处于伸手就能够到的幸运。

反而之后一心想着有伟大的科研,等回过头来沉思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最好的东西在一开始就有了。只是以我当时的心境根本体会不到……这也是一种悲哀吧!”

我无奈地小声笑了笑说道:“也许现在就是对我不珍惜的惩罚吧。”

“惩罚?什么惩罚?”

我忘了面前的女人拥有绝对的动物性特征,不仅鼻子嗅觉灵敏连听觉都很好。

“没什么。”

我嘀嘀咕咕糊弄过去,不想做过多解释,怕鹿儿的敏锐察觉到我早已是个无业游民,所以再次看向她的目光变得避讳了起来。

直到接着走了两步时,我才发现身边的人怎么没了?停下来回头望去发现鹿儿此刻顿足在那里,面容上带着震惊直直盯着前方,满心迷惑。

“鹿儿?鹿儿?”

我呼唤着她,好像觉得此刻的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山崖上,意识到周遭的危险。这眼前的小鹿是不小心脱离鹿群了吗?它弱小颤抖的身躯在野兽的蛰伏中,变得警觉!忽然之间我此刻做出的反应和当时的反应一样,我朝鹿儿所视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气势汹汹的女人。

那女人穿得很漂亮,长相也本来应该是温柔型的。但是此刻她身上强势又令人畏惧的气势,把这份温柔变成狠狠地一巴掌!

‘啪!’的一声落下,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我惊慌地看着那女人把鹿儿摁住然后撕扯着,她在要落下第二巴掌或者是上脚踹的下一步动作时,我才真正反应过来感觉跑了过去,使出力气把她们扒拉开。

“你他妈的!你贱不贱啊!”谁知道这女人看着挺瘦,但是一胳膊抡过来把我给推开使劲儿往前冲,就撕着鹿儿的长发开始破口大骂:“你个小三儿离我男人远点!三番五次地说不听是不是没长耳朵啊!”

我在被推开的瞬间,脑子轰地一下像是被炸了一般。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耳边萦绕着小三儿这个尖锐的词!

“我今天就弄烂你这张贱脸,我看看你是不是还能去勾引鸿飞!”

鹿儿除了一开始在看到这女人时露出惊慌外,此刻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躺在地上任女人撕扯和殴打。她原本快要痊愈的伤口,这下在沥青铺路的马路上被蹭得通红。女人说完拿出来一把红色伸缩水果刀,刀子被女人摁下去弹出来刀刃。

瞬间,刀刃闪出来光变得刺目。

我连想都没来得及想,手在大脑之前做出来反应。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朝后掰去,想要让她把刀子撇开。可是女人像是发疯了一样,她尖叫着在我怀里嘶吼然后转过头来,就朝我胳膊上咬了一口。

我忍着疼没放手,左手也朝前面探去,终于握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甩开,在女人踉跄着跌倒时。我的左手也被那把红色水果刀一刀划开手掌。

“嘶!”

鹿儿从地上爬了起来,她震惊地看着我流血不止的手掌,整个人像是回魂了一样,跑到女人面前说:“我就站在这你可以刮花我的脸也好,就算捅我都行!但是你别把泼洒到别人身上。”她的语气开始加上斥责,“还有回去告诉于鸿飞,是他先招惹我的。我纠缠他?他要是恶心我的话更好,那我还就更要搅乱他的生活了,我就要缠着他以此惩罚他!”

路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那女人看着我血流不止的手掌好像也清醒了一些,嘴里念念有词地一边骂着,一边把那把水果刀捡了起来就跑掉了。我一直捂着手掌,怕血过多流失站在原地,实际上我竟然连痛感都没察觉到似的,就只是呆愣地站着不敢行动。

“先去医院处理伤口吧张恙,你一直在流血!”

我这下才看清鹿儿,她的脸上也有一些剐蹭出来的血丝,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看起来极其狼狈。我竟觉得她现在越来越不像鹿儿了,她开始从希威雅里脱壳了。

“回家吧,我屋里有医药箱不用去医院了,伤口不是很深。”

“好。”

只是下午五点十分,太阳开始就急走掉。

看着眼前钟表里的秒针一步步挪动位置,我心里也不知不觉跟着一起数数,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明明每次都是一样的间隔,但是我跟着数的时候,却有点越来越跟不上了。所以是钟表本身有问题还是我的节奏被打乱了?

“你轻轻握手一下试试,看有没有勒到你,或者包得松不松?”

她终于离开了靠近我心怀的地方,我们的距离再次变得遥远起来。

刚刚还柔软又冰凉的指腹,从我的手掌溜走。我看着此时被绷带完全裹住得手心,那些浓烈的血红色已经完全被掩盖住,我在试着做握手动作的时候,才发觉原来伤口疼得这么要命。

“可以的,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包扎还挺熟练的嘛。”

我举着手摆了摆想随意一点,让气氛显得别那么尴尬,但是牵强的表情好像暴露出了自己不堪的心理活动。

她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把药重新收好回医药箱里面。低垂着的小脑袋圆圆的真想让人进去一探究竟,她到底是在想什么?她到底过着是怎么样的生活?刚刚那一切又是什么?越是猜测就越觉得心里面发闷,其实我现在真的很想质问,但是我又能处在什么样的地位去质问呢?

不知不觉我把她的手撇开,口气比我想象中还要厉色一些说道:

“你脸上的伤口也要上药,不然会留疤的。”

鹿儿一时之间有些疑惑立刻看向我,然后在她面前我也跟着低下头拿起刚刚的药箱,学着她的动作,拿起棉签沾上药膏给她上药。

“嘶!”

药膏的凉是从皮肤完全渗透进去的,杀得鹿儿伤口上冷得龇牙抿嘴起来。我也是头一回离这么近看她这样夸张的表情,不仅没跟着同情,反而被她这样反差的搞怪样儿逗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从箱子里立马拿起创可贴,把鹿儿脸上的擦伤给盖住了,“疼的话是在杀菌,这样才好得快哈哈哈。”

她捂着脸低垂着小脑袋瞪着我,愤恨的模样毫无杀伤力。反而看着更好笑了。

“你要是喜欢看我倒霉,以后每次跟人打架都叫上你哈!”

她一把扣上医药箱,声音‘碰!’的一下像极了在反抗。

“那就算了吧,我看你的战斗力还真是不怎么样,我可不想跟今天一样惹得自己再挨一刀子了。”

鹿儿也笑了起来她咯咯的笑声像小鸡啄米似的,肩膀也跟着抖了起来。她撑起身子挪动位置坐到我的旁边,在身子往后仰的时候停止了笑容。

“你真的跟别人很不一样。”

“我?我怎么不一样了,从小到大我好像都是标准路人甲,除了喜欢研究植物以外,一般大家都会说我很无趣的。”

“如果是一般人,都会在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上面远离我的,你难道刚刚没听她说吗?”

“说什么?”

“一个小三儿,她说我是一个小三儿。”

“那你是吗。”

我终于与她对视,我们目光交汇紧紧盯着对方。

“是。”她先撇开头说道:“不过我和于鸿飞的故事,不是在他说完打动我的话以后,就顺顺利利在一起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

而是他早就有了老婆在上海,但是他公司发展的业务常常会导致他来青岛出差。我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有老婆。是他先招惹我的。而且他成功了!他把我骗得团团转让我真的爱上了他,所以我后来在知道了真相以后,我不打算放过他。”

“为什么?”

“因为这是对他没爱过我的惩罚。”

没爱过吗……

鹿儿陷入我的床上,虽然只是一小块地方,但是让坐在她旁边的我,觉得开始变得沉重,有种两个人一起要往下坠落的感觉。

慢慢地,我视觉有点模糊了。窗外的色彩不自觉变成墨蓝色,是从什么时候呢?明明刚刚还是晚霞,是很绚烂的色彩。但是却忽然之间夜晚就降临下来了。

虽然心里有准备,但是忽然降临这件事,还是让人有种虚晃的不安感。

就快要到了。她的发丝缠绕在我的臂膀上时,我就知道了这一刻即将到来。

“你知道吗。”

好热啊……今晚真的很热呢。

“嗯?”

像紫藤花的攀爬,她的发丝带着不可思议的凉意,正在给我降温。

随之而来的,是自然到没办法拒绝的依靠。我融入和她一样的怪圈里,任由她把那颗小脑袋靠在我的肩上。之后她的下巴踮起来在我肩上,犹如一个芭蕾舞演员。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是春天雨后潮湿的花香?又像刚刚割裂的木屑?而且还总是让我想起来童年最后一次在码头的记忆!”我转过头去与她交汇,即使此刻我们都闭着眼睛,但是呼吸却交缠。

“什么。”

我明知故问。

“你的味道。”她说:“每次闻到你的味道我都会变成动物一样,我都会变成一只干渴的,像是在荒漠上忽然遇到水源的动物。”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身体开始交缠起来,夜晚也完全开幕。

可能是因为过于急切,又或者说这一切来得太过于梦幻,我们交缠的身体是扭曲的、不完美的,如果有让人看到的话,别人一定会觉得我们在进行什么奇诡的仪式。要把彼此搁置到对方身体的缝隙里,争着抢着非做一个人那样。就像鹿儿说得似的,我们现在像两只动物。

完全的,失去了人的品性。

热潮来袭,灯光在黑夜之中格外闪亮,我原本坚硬的躯体和她柔软的凹凸磨蹭。将她紧紧抱住,缓慢地搁置在床中央陷入情欲之中。出于私心,我伴着这明黄的灯光窥探她的身体,只是在一瞬间的洁白刺激之下,却被鹿儿的双手捂住眼睛。

她拿起我床边柜子上的领带,温柔地拥住我,然后慢慢开始抚摸我的脸,最后带着复杂的眼神,被我在陷入黑暗前捕捉。

“张恙,张恙,张恙……”

她不停地叫唤着我的姓名,是一种极致的哀愁和疑惑,就好像在时刻提醒自己一样,传到我的耳中。

我知道我们这不是做爱!而是开始了一场荒野角逐,是一场属于灵巧乖戾的猎物,与残疾饥饿的猛兽的角逐。因为过于荒诞和离谱,在这只猎物身上驰骋撕咬的瞬间,便是猛兽一次次弄瞎自己的代价。

见到你我又何尝不是呢?

变成动物,变成瞎子,变成可怜的奥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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