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我?”
映岚点了点头,“我见过你的画像!”
幽邢更好奇了,“你见过我的画像?我还有画像?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映岚用力地点了点头,“三姨娘偷偷藏着的,她给我看过!”
他指着自己,“我是谁?”
“飒三娘啊!”映岚继而摇了摇头,“是朝露,南沙军的主帅,朝露!”
幽邢哭笑不得,“你再仔细瞧瞧?”
跋府的公主复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十分坚定地道:“我没看错,你是露帅!虽然穿着男儿装,但我听说你在柜山从来都是穿男儿装的。”他遂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两眼冒着金光,“一定是老天爷看到了我的诚意,才让我梦见了我最崇敬的人!”
南沙军的老兵们都说邯羽长得像当年的飒三娘,但至于究竟有多像,幽邢根本无从知晓。他只知道老兵们对他唯命是从,而南沙军的主帅则索性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但就眼下的情形来看,邯羽的确是长得同飒三娘十分相像了!幽邢本就觉得这财神爷似的母夜猫子给自己送钱这件事情挺邪乎的,眼下听她这么一说,他倒是有了几分猜测。
他遂坐到了窗沿上,将半个身子探入了窗户,顺着她的话道:“你崇敬我?”
映岚双手撑在了桌边,也探上去了半截身子,兴奋地点头如捣蒜,“我可是从小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
幽邢兀自算了算年份,“的确,我死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
跋府的公主闻言一下子泄了气,失落道:“我虽然是魔族的公主,却连我自己最崇敬的人都见不到。”遂又道,“如果我早生个五百年,去我二伯面前说说好话,兴许你还能活得长久些……”
“那不是你的错。”幽邢安慰道,“倘若魔尊要取一个人的性命,你劝不住。别说你只是个公主,就算是个少主,他也不会听进去分毫。”
映岚低着头不敢看她,“我二伯造的孽,害得你家死绝了。我总想着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南沙军和南丘军,但我好像也只能攒点墨晶石子给你们了。”
他颇为好奇,“你拿钱给那个经常上你家账房的人,难道就是因为他是南疆大军的人?你怎么知道他是?”
“那日大军归都,我跑去南城门口看热闹,看见了。”
幽邢没想到答案竟会这么简单,遂指着自己的脸问她,“那你就没看见一张和这个长得差不多的脸?”
映岚仔细地想了想,笃信地摇了摇头,“如果看见了,我定能一眼就认出来。所以,定是没有的。”
他把后脑勺往身后的窗沿上一靠,仰天就是一叹。那一日邯羽归都时,身下骑着的是头活靶子一般的白毛牲口,还在城门前同人大吵,闹了一出。就这般动静,居然还没能引起她的注意!他都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眼神好,还是眼神不好了!
夜深了,即便是跑来这里做戏,也是时候该离开了。幽邢拿捏着度,作势准备起身。
映岚惊得倏尔立起,“你这就要走了?”
他点头,若有其事,“现在又不是冬至,从地府溜出来一趟入你的梦的确不容易。我得早些回去。”
“那你等等!”
跋府的公主说着便转身往里屋跑。屋内一片窸窣声,不消片刻,她又跑了回来。
“我原以为在我自己的梦里,要多少墨晶石就有多少墨晶石子。但看起来,好像也还是只有这个月的零花钱这么多……”她气喘吁吁地往桌上放了两个小绣袋,朝他跟前推了推,“我爹关了我大半月的紧闭,多少觉得有点对不起我,所以这个月给了双份的零花钱。”
幽邢觉得这姑娘的脑回路着实不一般。他看着那两个鼓鼓囊囊的绣袋,嘴上这么说,手却探了过去,“全给我?你自己不留一点?”
映岚踌躇了片刻,老实地嘀咕道:“其实吧,我胭脂用完了,倒是想留至少一个墨晶石子去买盒胭脂的。但我好不容易才梦见你一回,下一次梦见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再说今晚的梦就只管今晚,也管不到明天早上我醒来。所以,你就都拿去吧!”
听她这么一说,幽邢抓住钱袋子的手当即顿住了,着实是不好意思全给拿走了,叫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落到没有胭脂用的窘境。
他从其中一个小绣袋里抠出了两个墨晶石子放回到了桌上,“万一你明晚还接着梦呢?就算是在梦里,你要买胭脂也总得有钱才行。你是个公主,用度方面总是最好的。东城那里什么都贵,估计胭脂也得是墨晶石子的价。”
映岚觉得这真不愧是自己的梦,就连梦里的飒三娘都能这么了解现在魔都城东城的物价和消费水平!
她这辈子活到了五百岁,可是头一回梦见自己从小到大都一直崇敬着的人,自然什么都愿意给。这一刻,在她的眼里只有那位叱咤南疆的女魔头,哪里还有胭脂什么事!
映岚把那两个墨晶石子硬往他手里塞,“明晚的梦,明晚再说。就算是做着梦,我也还是可以问我爹要零花钱的。我还有五个姨娘,就算不从她们那里拿零花钱,但蹭点儿胭脂总还是可以的!”
幽邢看着手心里那两颗被塞进来的墨晶石子,有点心疼这丫头的执着。
回丘家老宅的一路上,他一直想着今晚在跋府的事,便有点儿心不在焉。身后尾随的人从一个变为了两个,闹出的动静着实有些大。幽邢一瞬顿了步子,这才收敛了心思,准备速战速决甩掉那两个烦人的小尾巴。
他不打算回丘家宅了,但此时离开城门还有些光景。甩掉了尾随者后,他就近寻了户大宅子,准备多捞一笔。最近南疆大军的开销特别大,虽然他主子玄烨什么都没说,但幽邢还是注意到了他在囤粮。
这才春天,春播的种子刚撒下去,都还没来得及发芽。去年冬天魔族饿死了不少人,这些粮的来源着实成谜。
粮价依旧贵得离谱,反倒是肉还相对便宜些。南沙军依旧秉承着良好的勤俭作风,后厨日日烤着肉干,囤着肉粮。
幽邢隐隐觉得玄烨是在为大战做着准备。但他自己是南丘军的副将,还是个管账的后勤副将,打仗的事情轮不到他插手,他也没那个本事去插手。
夜行衣掩着他的身形,将他彻底淹没在了如墨的夜色中。头顶那轮弯月今夜不过是赏了一会儿脸罢了,不消片刻便又不见了踪迹。
幽邢潜入了宅子。在西城,十之八九都是在王城里有个一官半职的。眼下这座宅子看起来宽敞,想来这一官半职也不算小。他摸索了一阵,顺利摸到了账房。
官户人家到底不比魔君府,没有那么阔气的屋子来存放家当。幽邢也就是随便摸了一摸,也就摸了个七七八八差不多了。他瞥眼望了望屋外的天色,觉得是时候该收手离开了。这一路,他也就摸到了些零碎的墨晶板子外加几颗墨晶石子罢了。同方才在跋王府的意外收获比起来,这简直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幽邢多少有些落差感。他随手往桌角上一捞,捞起一本看起来像是账簿的册子随意翻了翻。他本就有些心不在焉,册子上的内容过了他的眼就算这么过了,基本没能入到他的脑子里去。把册子放回原处,他着手开始整理这间账房。不被人觉察到,他这行当才能继续在这户人家长久地干下去。
他手脚十分麻利,但那账簿上的内容却时不时地闪入他的神识,如鬼魅一般。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当即放下手头的活儿,他伸手又抓起了那本册子。他这回算是把心思放在了这上面,看得也就比方才要仔细的多。
这哪里是一本账簿!根本是一本披着账簿外衣的春宫!
幽邢翻着翻着,兀自笑了起来。觉得这户人家管账的人可太不正经了!
南丘军的副将也是个男人,看到这种东西,自然也就不可免俗地多看了两眼,还越看越仔细了起来。但他觉得不对劲,这是他身为男人看这种东西时的本能直觉。他看着看着,不禁蹲了下来,缩在了墙角,眉心都挤在了一起。
突然间,他猛地合上了册子,双目圆睁,一副活见鬼似的形容。
额上淌出了一排汗,幽邢有种想要自戳双目的冲动。
这哪里是一本正经的春宫,乃是一册堪称秘籍的龙阳本!
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都要有画面了。倘若换做从前,这种东西他定然是有多远就扔多远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抓着那本册子,却怎么都没能扔回原处去。
今夜过后,他把祸水西迁,趁着南沙军主帅离都之际引到了邯羽的头顶,可谓是叫原帅天灵泛绿,颜面无存。更有甚者,那小两口还要为这件事情闹矛盾,甚至是闹掰。
手握龙阳秘籍好似抓着的是一根救命稻草。幽邢觉得,倘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兴许这就是个能保命的东西。毕竟这种宝贝可太少见了,能撞见一回也算是三生有幸,岂有不顺走的道理!
这样想着,他果断地把这好东西往怀里一塞。
管他明日晨起后此处会何样的一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景象,左右这都是一本拿不上的东西,那账房先生也不敢肆意声张。这一册救命画本算是他白捡的便宜,白捡了这么大个便宜,幽邢心中那点儿不尽兴的失落感顿时烟消云散。
天边泛起了淡淡的光辉,他闪身自那户人家而出,褪去了夜行衣,光明正大地走在了魔族清晨依旧空旷的大街上。
西城最北边的丘家老宅也在光辉的照耀下渐渐苏醒。院中有了生气,那年迈的老家将又开始了他那从早到晚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的一天,而寝屋内熟睡的人也有了转醒的迹象。
邯羽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沉,他情绪依旧有些低落,觉得自己好似落入了魔生的低谷,还没男人在身边开道几句。
他有点想念上原,想他回来让自己抽上一顿解解气。
昨日邯羽在南疆大军主帅那里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当时他很有骨气地走了,眼下就不可能再腆着脸皮回北营去。他只能待在魔都城里等上原回来,然后再同他商量着办。
南沙军,他肯定是要回去的。沙家军是沙家的,他不会甘心就这么离开。但要怎么回去,他想了一晚上,直到把自己想得睡着了,他也没能想出什么体面的法子来。
在屋里憋屈了一天,邯羽觉得有点烦闷。想着左右也回不去营地,他决定走出丘家老宅,去北城逛一逛。他得去看看老伍,瞧瞧他的肉是不是用完了。这将军虽然不干了,但猎户和屠夫的行当他总得接着干。因为他得糊口,还得给上原攒娉礼。
春日的北城热闹非凡,穷人有穷人的乐子,他们总能在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苦中作乐。邯羽有时挺佩服他们的。即便看不到生的希望,穷苦的族人还是会想办法让自己在活着的时候尽可能地开心一些。
冒着穷酸气的北城,亦冒着烟火气。
老伍把饼摊支在了西城与北城的交界处,离丘家府宅不远,方便邯羽照顾他的生意。眼下邯羽无所事事,索性就去找老伍,陪着他摆摊。老伍是个生意人,自己的摊子自己看顾,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眼下身旁杵着个人,他总觉得不自在。
老伍揣着手,蹲在自己的饼摊前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将军你不当,非得争那一口气!你说说,你这犯得着嘛!”
“老子陪你摆摊,你哪来的这么多屁话!”邯羽有样学样,同他一般把两手一揣,蹲在他边上,“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做人要坦荡,老子凭什么白受那冤枉气!”
“你是个有骨气的儿郎!”老伍兀自叹了叹,“等到没饭吃要饿死的是时候,你就知道逞一时之气他娘的屁大点儿的用都没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邯羽截了话头去。
“死了,他娘的五百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老伍劝他,“你嘴硬有用吗?还不是只能蹲在这里同我发牢骚。”
邯羽闻言很有骨气地站了起来,两手一甩就要走。
“你上哪儿去?”老伍叫住了他,“你这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说你几句就走!”
“下辈子吧!”邯羽边走边道,“下辈子投生个有钱人家,老子也能像王城里的那些人一样涵养好!”
“你小子就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