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12

2019年7月,我在广州某机关实习,每天面对着电脑,是查不完的资料写不完的报告。办公室被带有毛玻璃隔板的办公桌隔开,我像木格子里摆放待售的鸡蛋被紧紧镶嵌在桌前,大家都忙着与电脑较劲,空气沉闷而紧张,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飘来荡去,任何不经意间的杂音制造都会打破这高效运作的气氛。座下椅子已然老迈,每次小心翼翼的姿势调整都会是伤筋动骨的响动,我奋力维持着僵直的身体,而用餐期间与邻座的师姐短暂相处是我长达几小时工作时间里的唯一期待。

第一次从地铁站B口走出的时候,我背后的影子就消失了。天空乌云翻滚,雷声隐隐保持克制,几颗零星的雨滴落在我的头发上,随后雨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悠闲的行人开始四散奔逃,倾盆大雨也几乎同时倒下。我大步地向前跨越,雨花四溅而起,浅色系衣服瞬间变为深色。到了门口缺乏门禁卡的我只得暂时和安保大叔挤在遮阳亭下,雨水弄污了我的眼镜片大小不一的水滴附着在眼镜上,整个世界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我用衣角擦去了水珠,看到第一眼清晰的影像就是她——左手持伞,雨水不断地从伞檐流落——笑盈盈地从里面刷开门禁,招呼着我赶紧跑来她伞下。我和她之间的空隙里形成一道道由无穷雨幕组成的屏障,像众多竖直落地的玻璃碎成一颗颗滚烫的星星,耳边的回响支离破碎,明明只有几步之遥我却感到一个世纪那么远。我恨自己没有带伞,以这样狼狈湿润的姿态第一次见她,但我又很庆幸,庆幸自己可以在这倾盆暴雨中躲入她伞里,细细地,打量她。莹润的嘴唇上下微动,黑色的眼眸里似藏了一汪幽泉,映照微微泛起的雾气,恰到好处的五官聚集一起产生惊心动魄的美感,感到无比惊艳的瞬间,我喜欢上了她。

办公室唯一空位刚好在她隔壁,我欢心雀跃载歌载舞。后来我了解到她是我同校已经毕业的师姐,在这边上班等着考编制,想留在这栋低头码字的写字楼里。我只是来这里实习,和她相比只做片刻停留,在这有限时间里我想让她知道,在离开之前把心里的念头讲出口。

机关食堂包餐的伙食不错,我总是排在她身后刷卡取餐,这样我就可以跟着她对座在同一处餐桌,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菜吃饭,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开始在话题间歇,在笔记本里记下她每天穿着打扮,想要了解关于她的一切。她和我一样能吃辣;她喜欢在节假日徒步或登山;她能讲发音纯正的英语;她偏爱回力帆布鞋;她没有男友......

当我充分利用细微的时间空隙拉近与她的距离,我上网借助万千人的智慧做各种预热工作,我旁敲侧击地暗示,却敌不过她微微蹙眉和抵触。眼看陷入窘境进退维谷,我接到了导师的电话,说他的课题需要人协助,成果要的很急,只能提前结束我的实习期。我慌了神,在这大半个月平日里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只有用餐那么几分钟,偶尔还能一起走到地铁站,闲暇的时间我忙着课题她忙着登山,然后简单地在朋友圈里互动几句,仅此而已。

月末将至,我就要和她分开了,再不讲的话以后也绝无这样的机会。

从我告诉她我要结束实习期提前离开后,她好像整个人都明媚雀跃起来,仿若蝴蝶挣脱了网状的束缚在阳光下飞舞的欢脱,一股难以启齿的失落和绝望在我心口爆发。我不知道在实习期间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压力,会让她在知道我即将离开后爆发如释重负的快感,但我不想留遗憾。哪怕一丝渺茫的机会都没有,哪怕她给我留足了情面颇有风度地拒绝,哪怕,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

走的那天,往日里准点下班的师姐留了下来送我去地铁站,她也顺路转线回家。到了楼下才发现天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天宇一片铁青,雨丝直直的落下,漂浮起淡淡雨雾迷乱了我的双眼。师姐问我是否带伞,我把背在胸口拉开一小半拉链的书包又拉了回去,摇了摇头。师姐撑开左手的伞,形成了刚好遮够两人大小的八边形伞冠,我心里苦笑,我们在雨中的伞下相遇,现在也将在这片八边形下分离。

我紧了紧背包和师姐并排走向雨幕,刚一出来雨就变得蛮横鲁莽,四处冲撞,硕大的雨珠自天空里坠落,带着粉身碎骨的觉悟狠狠砸向地面,然后略微回弹地碎成片片破裂的水滴,缓缓地与地上污渍融合汇聚,顺着地面罅隙流向地底流入不见天日的黑暗。雨越来越大,打在伞面噼啪作响,繁密的雨滴已经连点成线形成一道道浅白玉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粗。我右手迅速接过师姐左手里的伞,并逐渐偏向她那侧,自己的左肩暴露在伞外淋湿。雨水的温度是那么的冰冷,是冰霜般寒凉尖利,顺着毛孔侵入我慢慢麻木的躯体。

地铁站的红色立柱黄色标识已经穿破水雾清晰得可以看到,口袋里的笔记本还保持干燥温热,开场还没想好,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在地铁站口停下。雨渐渐变小顺着房檐,点点滴落,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构思着各种妥帖的开场告白词也试想了被拒绝的尴尬窘迫。一句,师姐,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喊停了她,但没曾想气氛就此凝固,不安的思绪在我胸膛里冲撞,千念万想的话语被死死地噎在喉颈里。倒是师姐率先打破了平静,有什么话就说吧,别躲躲闪闪的。

她眼眸隐藏着夏夜里的无云星海,大概率我讲出想说的话,星海的璀璨应该刹那间消失不见吧……


哎,7路车来了,她向着站台看到刹停的公交车,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微信上说。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持伞走进雨里,再转身面向我挥手道别,向着车门靠近,掏出公交卡排队上车她面前还剩下三个人啦,我摆脱胸前厚重的背包;第二个人也刷卡了,我护好口袋里的笔记本,像所有上班族那样冲向7路车;第三个人就要消失在车门里了——师姐,这笔记本送给你,你要是不喜欢就把它扔了,我沮丧地说。笔记本的最后是我乏力的表白,前提是她能看到最后。

我看着缓缓驶离的公交车,绝望地发现,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宠辱不惊的淡定优雅,带着自信成熟的精致,而我,永远都是这么的狼狈不堪,毛毛躁躁,关键时刻缩手缩脚。细雨如丝,绵绵如织浸润了我的头发,模糊了我的镜片,背包里明明有伞,可我怎么还是湿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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