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传（五）
后来，有人上书，状告司马相如在出使西南夷时收受金钱。他因此丢官，在家待了一个多后，又再次被征召为郎官。
司马相如天生口吃，但他善于著书立说，后来患了糖尿病。他在和卓文君结婚后，家中有很多钱财。他担任官职后，不肯和公卿大臣一起讨论国家大事，称自己身体有病在家闲居，从不追求官爵。他经常跟随汉武帝到长杨宫外打猎。这时的汉武帝正喜欢自己射击熊和野猪，追逐野兽，司马相如就再次上疏劝谏。其辞中说：
“臣我听说过，世间万物同类却各有特殊才能，所以提起大力士就会首推乌获，谈到轻捷善射就数庆忌，勇敢无畏肯定会说孟贲和夏育。臣我生性愚昧，私下里认为现实中确有这样的人，野兽也是这样。现在陛下喜欢亲临险地射击猛兽，如果突然间遇到了凶猛异常的野兽，在您毫无防备时，突然间进攻您的车驾，那时就会车不及辕，人不及施救。就算是有乌获和逢蒙那样的勇士，也没有时间派上用场，到时枯木朽株也会成为危害。如果有匈奴人或者越国人突然出现在车轮下，或者有其他羌人、夷人跟在车后，这不是很危险了吗？虽然陛下洪福齐天，一切会万全无患，但这些地方不是天子应当接近的地方。”
“每次陛下出行时，总是要先清道后再行，车驾到中路后才开始驱驰，但仍然不能避免车辆损坏的变故。陛下亲自涉足蓬蒿之地，奔驰在丘坟之间，只是一心享受追逐野兽的快乐，却忘记了事情会发生的不测，发生祸患其实并非没有可能！陛下轻万乘之重，不考虑自己安危，把出入危险之地作为乐趣，臣我私下里认为陛下这种做法很不可取。”
“大概明察有远见的人，在事情没有发生前就能预见，智者能避免祸患于无形。祸患大多隐藏在细微的地方，经常被人们所忽视。所以俗语说‘家累千金，坐不垂堂’。这话说的虽然是小事，可说明的道理却很大。臣希望陛下多加留意观察。”
汉武帝对司马相如的提醒大加称赞。在经过宜春宫时，司马相如又写了篇秦赋，以悼念秦二世执政的过失，其辞中说：
“登上起伏不平的漫长山坡，走入高峻的层层宫殿。俯视曲江岸边的小洲，远望参差不齐的南山。山岩高耸而嶙峋，溪谷开朗而空阔。溪水远远流淌，注入远方永远消失。观赏树木茂盛繁密，竹林郁郁葱葱。向东驰上土山，北揭石濑。缓步前行，路过秦二世的坟墓，忍不住凭吊于他。他自身做事不谨慎，导致亡国失政。听信谗言而不觉悟，最后宗庙灭绝。呜呼哀哉！他因为操行不端，坟墓荒芜无人修整，魂魄无处可归，更无人祭祀。”
司马相如被封为汉文帝陵园令。汉武帝很赞美子虚所说的事情。司马相如看到汉武帝很喜欢神仙之道，就对汉武帝说道：“上林苑的事情并不值得称道为美，还有更华丽的事情。臣曾经写过《大人赋》，只是没有写完，臣请示写完后奏报给陛下。”
司马相如认为传说中的神仙们都居住在山洞和林泽中，形象也都清晰可见，但这并不是帝王心目中的神仙，于是他就写成了《大人赋》。其辞中说：
“世界有位大人，他居住在中州。他的宅院宽达万里，他竟然感觉不值得停留。他哀叹人世的世俗狭隘，就飞腾而去飘游。他乘着彩虹上升，借着云气上浮。坚起如烟火的长竿，打起闪耀的五彩旌旗。用垂旬星作为飘带，用彗星作为旌旗垂羽，旗帜不停多姿摇摆。他抓过长枪作为旌旗，旗竿上缠绕着彩虹做成的绸带。天色暗红浩渺无边，被狂风吹动的云朵四处飘浮。他时而驾着应龙、象车屈曲迅速前行，时而以赤螭、青虬为骖马蜿蜒行进。龙身屈曲起伏昂首飞腾，有时又盘绕蜷曲。时而摇头伸颈，起伏前进，时而举首不前；时而放任散慢，时而昂首不齐。有时忽进忽退，摇目吐舌，如飞翔的大鸟相随左右，有时屈曲婉转，像野兔奔跑。有时飞扬跳跃，奔腾狂进。有时飞翔追逐，有时疾如闪电。突然间云消雾散，天地霍然开朗。”
“渡到东极后登上北极，和神仙真人们相互交流。走过窈窕曲折的道路向右转，横过飞泉直向正东。把全部神仙召来供自己挑选，神仙们都乘坐瑶光来临。派五帝作为先导，让陵阳作为随从。左边是玄冥右边是含雷，前面是陆离后面是潏湟。让王子侨作为仆人，令羡门高做差役，岐伯只是负责掌管药方。火神祝融担任警戒，让他负责清道防卫，消除雾气后继续前行。他的车子有万乘，用彩云做成车盖，竖起华丽的旗帜。让勾芒率军随从，他要前往南方去玩耍。”
“经过崇山见到唐尧，在九嶷山拜访虞舜。车骑纷繁纵横交错，杂乱无章飞驰向前。一时混乱冲撞，大水无垠浩浩荡荡。群山成队罗列，万物生长茂盛，模样光怪陆离。直接驶入声响隆隆的雷室，穿越崎岖不平的鬼谷。遍览八纮后远望四荒，渡过九江再越过五河。往来于炎火之山，渡过弱水河，乘方舟横渡浮渚，涉过流沙河。短暂休息在葱岭山，在浩荡的河水中嬉戏，让女娲奏瑟，让冯夷跳舞。天色昏暗不明，召来雷师屏翳，诛责风神刑罚雨师。西望昆仑山恍恍惚惚，径直奔向三危山。推开天门进入帝宫，载着玉女一起返程。登上阆风山停下歇息，就象乌鸟高飞后略微休息。在阴山上盘旋飞翔，目睹西王母白发苍苍。她头戴玉胜簪住在洞穴中，幸亏有三足鸟供她驱使。如果像她这样长生不死，纵然能活上万世也没有价值。”
“回车继续向前，到达不周山道路断绝，只好在幽都会餐。呼吸沆瀣食用朝霞，咀嚼灵芝花，饮用琼华。抬头仰望后身体跃起，腾跃疾飞上天，穿过闪电的倒影，涉过丰隆云形成的磅礴雨水。驰骋在游道上，然后降落，抛开迷雾远去。人世太狭隘真是压抑。缓缓走出北极，把屯骑遗留在北极山，在天北门超越先驱。下界深远看不到大地，上方空阔不见天际。视野模糊一切不明，听觉恍惚一切不清。腾空而上到达远处，超越世俗后永远长存。”
司马相如给汉武帝呈上《大人赋》（又称《大人之颂》），汉武帝特别高兴。他自己也感觉飘飘然有凌驾云天的气概，心情好似遨游在天地间一样畅快。
司马相如因为生病免职，家在茂陵居住。汉武帝说：“如果司马相如病得很重，你们要马上前往，把他的全部书籍拿来。如果动作缓慢，肯定什么也得不到。”
汉武帝派所忠前往，看到司马相如已死，家中也没有什么书籍。所忠就询问卓文君，卓文君回答：“长卿本来就没有什么存书。他不断著书立说，但马上都被人们拿走了，所以家中并没有书籍。长卿在未死时，写过一卷书。他说如果有使者前来求书，可以奏报给陛下。确实没有其他书籍。”
司马相如的遗书中说了封禅的事情，让所忠奏报汉武帝。所忠呈上书信，汉武帝感觉很怪异。其书中说：
“从上古时代开始，苍天降生万民，经历各代君主，一直到秦。沿着近代帝王的足迹考察，聆听他们的大美之德。就如同花开花落，湮没在历史中的不可胜数。真正能够继承舜夏，留下美谥称号的，值得称道的大概有七十二君。顺从大德却不昌盛，难道倒行逆失却能永存？”
“轩辕之前，时间太过久远，没有详细记载。五帝三王的一些事迹，都记载在六经典籍和传记当中，能看到大致的情况。《尚书》中说：‘元首贤明，股肱杰出。’从这个角度来讲，君主中最突出的莫过于唐尧，臣子最贤良的莫过于后稷。后稷在唐尧时期开始创业，公刘发迹于西戎，周文王改制后，使周朝开始兴盛，大道于是成行。至于后来受到夷族攻击而衰微，但千载却没有抱怨之声，难道不算善始善终吗？周王朝之所以能这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前代先王能谨慎行事做人，并且严谨教育后世子孙罢了。所以其前世的轨迹容易延续，便于遵守；法度明显，容易光大；宪法分明，容易改易；垂统理顺，容易继承。所以其大业兴起于襁褓中的周成王，但却延续并超越了周文王和周武王两个时代。研究周王朝的开始，以及其结局，并没有什么特殊事迹和现在的汉朝相比。但是周王却能涉足梁父山，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的恩德，就像地下泉涌，广为扩散，延及四塞，就如云蒸雾起，上通九天，下达八极。凡是世上的生命都受其恩惠润泽。一切生灵皆受恩德，和畅之气广泛散布，威武之节飘然远去。近者如同畅游在恩泽的源头，远者好似泳浮在恩惠的末流。世界万物欢畅喜悦，掉头面向中土朝拜。领头作恶的被湮没，暗昧之人得到光明。然后，驺虞珍奇异兽聚集在苑囿，白麟样的怪兽进入栅栏中，从庖厨中选出一茎六穗的嘉禾以供祭祀，用角分枝的白麟作为牺牲，在歧山用周朝遗留的宝鼎和蓄养的神龟，从沼泽里招来神马乘黄祭祀。鬼神们都在灵圉迎接神灵，然后休息在馆驿。奇物谲诡，变化无穷。真令人钦佩啊，符瑞频繁出现，却还认为很浅薄，仍然不敢前往封禅。大概当年白鱼跳入船中，周武王认为是上天赐瑞。其实这种祥瑞太微小了，怎么能作为上天的预兆？仅凭借这个去登泰山，不也太滑稽了吧？至于现在大汉的大道，相差应该不会太大吧。”
大司马进前说道：“陛下以仁德抚育群生，凭借正义征讨不服从者，华夏诸侯全都乐于进贡，百蛮全都臣服。这样的大德和以往相比，没有人可以比拟，符瑞的征兆频繁出现，应验的时间相继到来，这都不是第一次出现。我想应该在泰山和粱父山设立祭坛，以便封号彰显荣耀，上天赏赐恩福，是要用成绩回报上天。但陛下却因为谦让而不肯前往。这其实是拒绝了上天、泰山和粱父山的欢心，使王道的礼仪缺失不全，群臣对此感到惭愧。有人说那天道质朴暧昧，所以符兆出现不能拒绝。如果继续这样推，就会使泰山没有被表记的机会，梁父山也没有被祭祀的希望。如果帝王因为一时荣耀，却因害怕世人评论而委屈不行，还有什么可以称颂于后世，并且比拟于十二君的？陛下修明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算僭越。所以圣明的君主无法代替，而是修行礼仪，尊奉土地神灵，诚恳诏告天神，在嵩山刻石记功，以表彰其尊贵地位，宣扬盛明德行，显示尊号与荣耀，授与厚福，以便浸泽万民。这是件多么宏大的事情！这是天下的壮观，帝王的大业，希望陛下努力实现。然后综合运用绅士先生们的道术，让他们获得日月余光的照耀，以充分施展其才能，专心办好政事。还要兼顾天时、叙列人事，阐述大义，校订润色成文，写成像《春秋》一样的经书，将沿袭原来的六经增加为七经，传至无穷，在万世后仍能激扬正气，传颂陛下英明之声。前代圣贤之所以能永远保持名声而常被称赞，就在于施行了封禅之礼。所以应当命令掌官员把封禅的要义全都奏报陛下，以备观览。”
汉武帝马上改变了神色，开口说道：“这事情这么好吗？那朕就来试一试吧。”
汉武帝思来想去，总结了公卿大臣们的意见，询问了封禅的具体情况，只是为记述恩泽博大，推行符瑞富饶。汉武帝命人写成颂歌，歌中说：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穑曷蓄。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显位，望君之来。君乎君乎，侯不迈哉！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旼旼睦睦，君子之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旼旼睦睦，君子之能。盖闻其声，今观其来。厥涂靡踪，天瑞之徵。兹亦于舜，虞氏以兴。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代之前，盖未尝有。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炫燿，熿炳辉煌。正阳显见，于传载之，云受命所乘。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讬寓，谕以封峦。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讬寓，谕以封峦。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故曰：‘兴必虑衰，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顾省厥遗：此之谓也。”
在司马相如去世后第五年，汉武帝开始祭祀后土神。第八年先到中岳祭祀，然后封禅泰山，到梁父山封禅时一切肃然。
司马相如其他的著述，如《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等篇都没有收录，只是收录了他在公卿中比较著名的作品。
班固赞曰：
司马迁说：《春秋》推演事物发展规律很隐蔽，《易经》却把事物发展规律推演得很浅显，《大雅》说的是王公大人却德及黎民百姓，《小雅》讥刺卑微小人物的得失，其说法却影响到上层政治。这些虽然说法不同，但其宣扬符合大德却是一致的。司马相如的文章虽然有很多假托的言辞和夸张的说法，但其主旨却归结在节俭，这和《诗经》讽谏之旨有何不同？杨雄认为司马相如的华丽辞赋，鼓励奢靡和劝谏节俭是一百比一的关系，这就像演奏郑、卫的靡靡之音后，只是在曲终时演奏一点雅乐，这不也减损了司马相如辞赋的价值了吗？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0月22日（古历辛丑年九月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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