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住了院便日日都是六点起，无论晚上几点睡，医院的早餐只有粥，白煮蛋也不给一小勺酱油……索性走过几步到家里去自己烧煮一些，顺便按照杏眼朱医生的嘱咐用热毛巾敷十五分钟的脸。
每次敷脸都能把自己敷出一身的汗，于是李力便想“难道男人也是水做的那般柔？”，回去医院的路上李力又得意“男子可刚可柔，不正符了——君子不器。”。
将到医院，李力站定了身子思索一个问题“怎么觉得这君子跟洋牧师这么相似？”
首先为唯一的真神传播福音的的牧师做需要的资质和门槛与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几乎是一模一样，都是需要有坚定的思想、广博的学识、对世界的客观认知、对人间的热情甚至偏执……
其次，牧师和君子都是通过不停地自我学习和行走，让自己愈加强大、圆满，并以这种知识的优势做出向下兼容的帮助，来获得人群和自身体系内的认可和赞同。
再次，他们所承担的责任义务和享受的福利也是如此相似。他们一样都只为心里的信仰或者坚持努力，希望把自己所信奉的光明扩展到更远更高处，而回报则是体系内的进阶，成圣、封神。
但牧师和君子的道不同，西方奉行“霸道”，所以他们自认是神使，天然地对人间的很多道理藐视，即便是兼容也是带着施舍的，他们是为了征服而来。君子奉行“王道”，自认公正和谦卑，承认“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的客观事实，因此行走人间的目的是为了共赢——在满员自身的过程里力所能及地了解和帮助这个世界，并利用所获的思想完善和改变自己的体系。
…………
李力越想越远，知识储备也不太够了，于是胡乱下了一个结论：君子之道该学，通行之法可用。而后脑海里就有个无形的黑板擦把刚刚的想法都擦了，只留下结论。李力习惯于心无旁骛地轻装行走，因此无论是家什还是人情，他都能扔得毫不犹豫。
定海县门阀出身的赵辉今年恰好六十，得益于家族几个骨干平反得早，所以并未耽误60年代出生的赵辉的教育，加上有家族底蕴的传承，历经六十载历练和沉淀，让赵辉极有君子之风，恭谦儒雅。
机缘巧合之下与赵辉相识后，李力总会找机会去与赵辉喝茶聊天。赵辉早年从政，中年后又从商，又因为家族背景的缘故，对于当今社会形态以及社会结构的构成有比较清晰和客观的认识，又因为豁达和坦荡，所以每每都能在如沐春风中让李力收获良多。
“这好像是面瘫嘛！”赵辉盯着李力的脸笑，眼里有恰到好处的关心“不要紧的，大部分都能治好，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
“大哥！这话都被你说了，我没台词了……”李力用半张脸笑着，拈起面前的茶杯啅了一口。
赵辉觉得李力身上有一种与他相似的光芒，那是来自于坦诚、洒脱、勇敢的亮点。这些光，让他喜欢跟李力讲一些往日里无人可聊的话题，触及灵魂的、本质的、甚至隐私的。在人性里沉浮了一甲子的赵辉即便智如妖，但寂寞还是无可避免，虽说这些许情绪只是眼前随风掠过的叶，但若能抓住，并与李力一起拼出一个图案来，其中的欣喜要远远大过捡漏一件古物。
“明明是在笑，旁人看来却是比鬼哭还瘆人。”赵辉给李力分了一根烟。
“故而，世人不识世人。”李力有大半天没有抽烟，点着用力吸了一口“无消施烟布云，只是赤条条、坦诚城，也没有几人敢信我，笃定识我，心有魑魅又以己度人者泛滥。”
“所以君子重道交心，而小人逐利识相。”赵辉喜欢这样的聊天方式，与李力就是有这样的默契，相互接着话尾，把道理一步一步往前推。
“你们能不能聊点有营养的，哪怕八卦也行呀。现在的话题弄得我连偷听的兴趣都没有……”永远蹬着细长高跟的虞春霞款摆地走进来倒一壶开水，提着开水壶的象牙白色的手腕弯成一个柔美的幅度。从李力坐着的角度看过去，雾气氤氲里是如葱玉手，饱满酥胸，烈焰红唇。仿佛知道李力在偷看她，虞春霞嘴角的幅度上扬了一下，隐约还拿眼睛剜了一下李力。
“虞财务，有多少男人被你这种永远黑色套装的高冷的性感给吓走了？”李力跟漂亮的虞春霞不熟，但是对于没有觊觎之心的女人，李力很敢开玩笑。
正用翘臀顶着玻璃门出去的这个35岁单身女人停下动作，竟然毫无违和感地侧头以小女孩的可爱姿态思考了一下“小人识相，若是君子，自然是吓不走的……”
赵辉在旁边嗤嗤笑“跟女人斗嘴，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不分男女，男女是身体的性别，而君子既然不器，其思想当然应该男女兼并。”李力觉得思想性别是个很好的话题，正打算从这里跟赵辉聊一下，抬头却看见赵辉看着走向隔壁财务室的虞春霞的眼神里有些别样的味道。
很快，赵辉回过眼神，跟李力对视了一下“……，所以，君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君子自然是普通人；不停自我提升进步的普通人；为追求人格高尚，认知完整而学习的普通人；努力用温和的力量将人间变得更美好的普通人……
再晚些，从赵辉办公室出来，李力去113医院配抗病毒药，因为在住院过程中，所以医保卡被锁住，只能自费配药，多支出了三百多块钱。李力倒不心疼这三百多，他只是站在医院门口看着络绎不绝的人群想“做人大概就如同学写字，应该专注篆书，等明白字的来源和意思了，再找一种喜欢的字体练……，不然人生的时间和精力都太有限，哪里有可能去完全认知这世间的所有规则和道理……只是，我应该练什么字？”
“李力呀，你住院手环落在赵总办公室了，我看你住的医院就在我家旁边，等下班了我给你送过来哈。”电话打进来，看手机号码是陌生的，声音却是下午刚刚见过的虞春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