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飒晨
从黑夜熬到了天亮，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
一个年迈的老人，在每一个孤独的夜里静静地等待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她心想，日子怕是真的到头了，可所谓到了一定年纪就觉少了，其实就是等着那与世长眠罢了，在那之前不能再睡了，要保持清醒的状态，想一想后事了。
她看了看房间的那一面墙，墙上有三幅画。
一幅很袖珍的画框里有一只站在山头的鸡，那是大儿子出生的那年，孩子的姥爷亲自登门，找大师画的，专门买来送给大外孙，画虽小了些，但出自大师之手，是有些价值的。
旁边一幅横着，大概有一尺多长，一幅桃花盛开的国画，她从未像儿女们提起过这幅画。
只是挂在那里，他们从小见惯了，也不觉着什么，若是刚刚那幅鸡的国画出自一位大师，那么画这桃花的画家，名气更大，而且现在人已经不在了，这幅画早已成了绝版，早已升值，价格不菲，这是当年母亲送给她的嫁妆。
最后一幅是书法作品，也是一个亲戚送的，若是从这三幅画看的话，这一幅是最显眼的。
尺码也相当之大，大红色宣纸凸显出字体的耀眼，关键是那个大印章，与其他的不一样，不是方方正正的印子，也不是竖着的印子，说它椭圆并不是很椭圆，更像是一个变了行的椭圆石头。
但这只是一位无名之辈的作品，虽说好看了些，买时也花了些钱，但没有升值的价值。
老人看着墙上的三幅画，就像三个女儿一样，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她要给它们寻到合适的人家。
天色又亮了一些，再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
现在已过小年，眼看着就要到春节了，她点开手机，给三个孩子同时发去了红包，并发了同样文字的消息。
“孩子快放寒假了，红包收下，给他买过年时的新衣服”
最先回复的是二女儿苏丽，“妈，你给红包干嘛，我有钱给宇轩买衣服的”
“收下吧，我这一把年纪了，搞不好哪天走了，这钱也带不走，给孩子花了倒也乐在其中”
“你别说这种话行不行，你能活到一百岁”
接着也就把红包收下了。
大儿子苏聪看到后，直接打过了电话。
“喂”
“喂，妈，你给我钱干嘛呀”
“这不快过年了吗，给孩子们买新衣服的”
“那我替你孙子和孙女谢谢他奶奶了”
“嗯，不用谢，你出车了吗”
“已经在路上了”
“那你在路上开车还打电话呀，你专心开车吧”
“哎呀，没事”
“别没事了，开车吧”
电话挂断了，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左右了，三儿子应该也上班了。
但在早上九点半左右才接到三儿子的电话。
“喂，苏宁”
“妈，我这一早起来就赶着上班，早上还开会，我这是刚刚开完会”
“嗯，没事，你忙就行，给我打电话干嘛呀，我也没事”
“你这一大早就发了那么大的红包，我能不给你打个电话吗”
“你收下，给孩子过年买新衣服的”
“哎呦，我们有钱，还能缺了你孙子的衣服吗”
“妈知道你收入稳定，可我这一把年纪了，搞不好哪天就走了，趁着还能花钱，给我孙子花了我觉着高兴呀”
“你这一大早胡说些什么呢”
“没胡说，早晚不都有这一天吗，你收下，给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过年”
“不收了，你留着给他们压岁钱吧”
“买衣服是买衣服的，压岁钱是压岁钱”
“行了，那有那么多事，钱不收了”
“你要不收，我就转给梁巧了”
“你转给她，她更不收呀”
“那你就收下呀，我这一月工资也花不完，也就过年给孩子们点，你就收了吧，我不缺钱花”
“那好吧”
红包发出去了，她回到房间里又看了看墙上画，心里基本有了一个大概，就看下一步的考验了。
眼看着日子临近春节了，挨家挨户的都在张罗着买年货，收拾卫生。
张红结彩的街道上，高挂着红红的灯笼。
老人家早早备好食材等着孩子们过来。
“妈，我们回来了”
“苏葱凌霞你们来了”，老人笑眯眯的叫着大儿子和大儿媳，又看向身后的孙子孙女。
他们看到奶奶小脸上漏出乐呵呵的笑容。
“奶奶”乖巧的孙女声音甜甜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房间里咕噜噜的转。
“奶奶，你屋子里还是那副老样子，也不添置个新东西”
“嗨，奶奶这把年纪了，还添什么新东西呀，给你们添件新衣裳就行了”
就看着孙子孙女身上穿的，她伸过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摸了摸衣服的质感。
衣服上细缝中没有任何的线头，布料上也舒适透气，是件好衣服。
“衣服挺漂亮的，还是在网上买的吗”
“不是啦奶奶，妈妈说这次奶奶给的钱，买件名牌，就带我和哥哥去了商场”
“嗯，挺好”
大儿媳一旁站着说道：“你看，奶奶给买的衣服，还不谢谢奶奶”
“不用谢”老人一旁说道，“平时看你都在网上买衣服，以为你没时间逛街，这次也是腾出空来带他们去的吧”
“没有，我平时有空的”
“老大还是每天跑短途的车吗”
“是呀”
“那一定很辛苦，挣的也应该挺多吧”
“不多，我们家根本不够花的”
“那怎么也能挣出他们俩这两身衣服的吧”
“不行，我们的日子紧死了”大儿媳赶忙说道
孙女在一边听着对着奶奶也说到，“奶奶，我们家没钱，真的一点钱都没有”
老人看了大儿媳一看，什么也没说，只“哦”了一声。
门外一阵脚步声，外孙宇轩还没进门就大声喊着姥姥。
门“咔”的一声打开。
“宇轩，你来了”
宇轩一下就冲进姥姥的怀里。
身后的女儿女婿也跟进了门，女婿对儿子说道：“宇轩快给姥姥拜年”
“姥姥过年好，宇轩给您拜年啦”
“宇轩也过年好，一会姥姥给红包”
宇轩高兴的冲进屋里找哥哥和妹妹玩。
女婿把带来的年货放在地上，但是屋门始终没关，对着刚上来的邻居李大爷说道：“李大爷回来了，进屋玩会吧”
“是苏丽和佳勇回来了”
“昂，我来给我妈送年货了”
还故意把“送年货”这三个字加重了语气，而且嗓门大的整个楼道里都能听到。
“挺好，给你妈买那么多”
苏丽乐呵呵的笑到，“这可不算多，要不是我妈什么都不缺，我可是想把整个市场给她搬来”
“苏丽”，老人家瞪了她一眼，“李大爷要回家，你把门赶紧关上”
老人无奈摇了摇头，二女儿家这几年挣了点钱，但家里钱财不可随便漏财，他们却偏偏要那么显摆。
把门关上，老人又把宇轩叫了出来。
“来让姥姥看看又长个了没”
仔细打量着宇轩身上的衣服，合体好看，和平时穿的一样，很上档次，就是有点太合身了，他们这个年纪长的太快，这太合身了，只怕下一年就小了。
“苏丽呀，你怎么没给宇轩买大一码的，这样下一年还能穿”
“妈”，女婿在一边开口，“明年再买呀，衣服太大了跟个大麻袋似的不好看”
“这衣服不便宜吧，只穿这一年也有点太浪费了”
“妈，我能供的起这衣服的钱，包括苏丽的，你放心吧，即使穿不了还有下面几个小的，跟他们穿不就是了”
老人看着女婿没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哦”了一声。
三儿子一家也来到家中，小孙子圆悠悠的小脸上粉嘟嘟的，奶声奶气的说了声：“奶奶过年好”
“过年好，小乐乐，奶奶一会有红包”
老人同样打量着孙子的身高和身上的衣服。
这小羽绒到膝盖以下，脖子上还系了一条同色系的小围巾。
“我孙子真帅，穿什么都好看”
小儿媳把老人拉到屋里，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
走到房间里还往外看了一眼，小声的说道：“妈，你这过年还给乐乐买衣服的钱，你给孩子添件新衣服，我和苏宁也给你添件新衣服，特意给你选的，你看看你能相中吗”
老人接过衣服，眼神坚定的看着三儿媳。
“哎呀，我这一把年纪了，我还添什么衣服呀”
“您不老，过年了该给您买衣服”
看着眼前的儿女们都到齐了，他们各自忙活着家里的事情。
老大在挂灯笼，老二擦玻璃，老三贴对联。
她又看向屋里的三幅画，冲着外面喊道：“你们也别忙活了，都过来一下”
她对着墙上的三幅画说道：“这画太高了，我不方便爬上去擦，你们给我收拾一下吧，擦的时候注意，不能用湿抹布，但是上面的灰尘太多，务必打扫干净”
嘱咐完老人就到外间屋坐着喝茶去了，位置正好能注视到里面的一举一动。
大儿媳拿了一个鸡毛掸子捂着鼻子扫了几下，“阿嚏”打了一个打喷嚏，“我有鼻炎可受不了这灰尘太重的东西”
二女儿说道：“妈不让用湿的抹布擦，要不用湿巾吧，我包里有，湿巾不会太湿，起码把灰尘能擦干净”
“大嫂把鸡毛掸子给我吧”
三儿媳接过鸡毛掸子扫了扫，三儿子搬过一个椅子踩了上去，用干的抹布擦着没有扫去灰尘。
大儿子说道：“我继续挂灯笼去了”
女婿也说道：“老三我替你继续贴对联了”
老人目睹着里面的一切，端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又轻轻地放下。
看着眼前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过完年儿女们纷纷都要离开了。
在临走时，她前后把他们叫进了屋里。
“老大呀，妈也没什么宝贝，如今我这一把年纪了，除了这个房子留给你们，剩下的就是这三幅画了”
她看了看墙上，“这幅书法当初是别人送给我的，老大你应该知道的”
“昂，我知道，这幅还是亲戚花了钱买的，送给咱家的”
“昂，你们把这个最大的拿走吧”
大儿媳一听是花了钱的，当时眼睛就像放了光一样，乐呵呵的把那书法给取下来了。
随后把二女儿和女婿叫到了屋里。
她让女婿把那幅站在山头的鸡给取了下来。
“这幅你们拿走吧，虽然这幅很小，但是这幅有升值的价值，是你们姥爷在大哥出生的时候专门登门找大师画的”
“妈，真的呀，这小画还能升值”
“可以上网查一查这画上的画家，但记住，这些有价值的东西是用来收藏的，不可与别人多言，也不要张扬”
“那妈怎么不给大哥这幅呀”女儿问道
女婿看着手机突然说道，“媳妇，还真能搜到这人呢”
“苏丽，佳勇，你们记住这幅画能升值就好，不要攀比于大小，这幅虽然是你姥爷给你大哥的，但我把这个给你自有我的道理”
最后到了三儿子两口子，墙上仅剩下那一幅桃花盛开的国画，她抬手摸了摸。
花瓣上都画出了花瓣中的条纹，还有几个没有开出的花骨朵，就像在等着慢慢绽放一样。
不愧是大师所画，让一件植物都有着一种活性。
这不仅仅是一幅画，还是她当年的嫁妆，老人的声音有着哽咽，“老三呀，我要把这幅画留给你们”
“妈，为什么呀”三儿媳妇问着
“我把你们最后叫过来是有原因的，这三幅画里，这一幅是最值钱的，所以我不能轻易慢待”
她语重心长的说道：“苏宁你应该知道你们姥姥和一个吴老先生的交情吧”
“嗯，我知道，那位吴老先生是个画家”
“对”，老人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那幅画，“这幅画是我的嫁妆”
苏宁突然瞪大了双眼，仿佛已经猜到了。
“妈，这幅画是出自吴老先生？”
老人家转过身看着他们，淡淡一笑。
“对，这是吴老先生的画，妈之所以给你俩，是因为你俩对人知道感恩，做事懂得分寸，我把这幅画给你俩我放心，我想你们会把这幅画像我一样当作亲情来看待，而不是当作钱来看”
老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想老大两口子对生活总是哭穷，钱只进不出，别人给了还不懂得节俭，他们的生活永远不会有任何的进步了。
老二两口子，虽然吃苦耐劳，但是做人太过高调，该有的价值也就那样了。
老人不再多说什么，她亲自指挥着三儿子把画取了下来，放心的交给了他们。
临走时，儿媳还握着婆婆的手说：“谢谢妈，我们一定好好收藏，祖祖辈辈传下去”
孩子们都走了，她静静地看着墙上那三幅画多年来留下的痕迹。
三幅画都随着应有的价值去了，这一刻她也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