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导读 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决死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多彩乐章。激烈的民族对抗、多情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使内蒙古人民的良知和理性在弹雨和人性中抒发。战争,使人民精神升华、灵魂“蝶变”。
长篇抗日小说《蝶变》连载
作者:田彬
第十二章
黑女子的脖子被鬼子的炮弹皮擦破,伤口化了脓,一晚上高烧说糊话。
慧慧和李善义说:“爹,看有甚土方子,照这样下去,黑女子怕是醒不来了。”
李发看黑女子的头肿得像二号盆子,摇了摇她的膀子,喊:“黑女子!黑女子!”
黑女子没动弹。猛地,从溃烂的疮疤下涌出了一股绿红色的脓,一股子臭味冒出来,人们都捂上了鼻子。
“不能就这么死了!”李发在洞里扫视了一眼,喊,“财小还睡甚,去找找部队里那个会打针的医生!”
“去哪儿找呀?这么大的山架,谁知道人家去了哪?”李善义老伴总是打绊腿。
“妈,黑女子把她家埋着的三千块大洋捐给了咱们八路军,病成这样,我们能不管?”李发反驳完母亲,又大声喊:“财小!”
李财迷迷糊糊地揉着眼,半坐起来,嘟囔道:“大哥,甚事?”
“你昨天黑夜找见牛排长了没?”
“没,碰了一伙国军。”
“甚?你说清楚些,村里又进国军了?”全洞的人都怔住了。
李财把碰到国军的事说了一顿。既不敢说和红姑分洋钱,更不敢说枣枣和鬼蹬轮办的丑事。
“你把枪弄哪儿去了?”李发想起了洞里的枪。
“国军追我,我跑得急,扔了,要不,他们非把我追着不可!”李财撒了个谎。
李发一听,拿起放羊鞭,甩开就朝李财打过来。李财尝过大哥的鞭子,吓得抱住了他妈的后腰。枣枣也惊醒了,抱住李发的胳膊说:“大哥,都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打,上次没要了他的命,还不歇心!”
李发放下鞭子,气得直骂:“全洞人就靠这杆枪壮胆子哩!你甚时候能成个气候!”
李财看见枣枣也醒来了,就又想起了昨天黑夜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问道:“你昨天晚上干甚去了?”
“我要回村去找你,走到半沟,害怕就返回来了!”
“你放屁!”李财眼睛睁得玻璃珠那么大,大声喝斥。
“是,我当时就不让她走,四五个月身孕了,半夜五更的!”婆婆又给枣枣打掩护。
“你甚时候回来的?”李财又逼问。
“一会儿就回来了!”枣枣敢于撒谎,是因为她回洞时,大家都睡得香甜,谁也不知她几时回来的。
“追究这些干甚!”李善义瞪了儿子一眼,“她只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还不是怕你出事!”
“你呀,一有点气就往枣枣身上撒!都快要当老子了!”他妈又叨叨说。“去,快出去找大夫去,就是给妈打针的那个女的!”李发此时缓过了头脸,正儿八经地和李财说,“我昨儿个出去放羊,听一个过山的路人说,部队驻扎在纳令沟一带,五六十里路,骑上马半天路程,去找见大牛就行。”
李善义老伴又说,“明知他办不成事,甚事还非得找他!”
“甭说了!他要请不回郎中,皮鞭子等他!”李发还不依不饶。
李财撅起嘴,能拴一头小叫驴。又怕哥哥的皮鞭子,鬼眉溜眼看了众人一番,不得不趿上鞋,跳出洞口。
财小走了,妈心疼着。枣枣不知想起了啥事,忽然流出了两行泪水。婆婆马上问:“你咋啦?”
“我可怜他每天受气!”枣枣说。
“唉——从小惯坏了,吃不得苦,害了他了!”李善义说。
婆婆撩起胸脯上挂着的手绢,给枣枣擦了擦泪,说:“财小也挺灵动。现在还是小,以后会好的!”
“妈,我也是这么想的!”枣枣会顺着婆婆说话,所以常讨她喜欢。
婆婆忽然关切地说:“你昨晚走了,可把妈担心的,一夜没睡着。”
“我,我其实只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我看你睁着眼,我还给你把被子盖了盖,你忘了?”枣枣心里底虚,想让婆婆作证明。
“唉——忘了,忘了!我这老记性,再说,一到黑夜,这两眼就成了瞎子,甚也看不清了。”
为了给黑女子治病,慧慧去了张老先生住的那个山洞,因为张老先生会招神驱鬼。一进洞,见全家老小都披着被子打着抖。原来,他们住的这个洞子很深,一点儿热气都存不住,众人被冻得又打喷嚏又咳嗽。慧慧只觉得寒风从外面一股一股地往洞子里吹,骨头都被吹得生疼。这咋能住人呀!飞机已把张老先生的儿子炸死了,只留下老人和儿媳娃子。慧慧心下不忍,就说:“张老先生,咱们快搬腾东西,去我们那个洞住吧,这地方说甚也不能住了!”
于是,慧慧领着张老先生一家进了自家住的山洞。慧慧安顿张老先生说:“如果有人说长道短,当作没听见就行了!”
果然,一进门,婆婆就横了一眼:“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慧慧说要给黑女子驱鬼。
“咱们还挤得翻不过身来呢!”婆婆说。
“妈——,人越多越暖和。大家多少往洞口这儿挤挤,他们就能住下。晚上我在洞口睡,给你们挡住风!”慧慧和婆婆说。
“我是为你,你倒是个铁罗汉?”婆婆道,“你要是冻病了,告诉你,可没人侍候!”
慧慧没再理婆婆,爬到黑女子跟前,说:“张老先生,你快过来看看!”
张老先生扒在黑女子脸上,用老眼看看伤,又用手背触了触黑女子的眉头,说:“烧得烫手,再烧下去怕是要出事。”
“这该咋办?”李发十分着急,说:“张老,黑女子是好人,给咱八路军支援三千块大洋呢。”
张老先生说:“你先到山上找些熏杨籽,快些给她熬汤喝。这种草药喝上能以毒攻毒。我再给她驱驱鬼,许是她男人在那边儿孤单,想拉她同走。不过,我的功力有限,能不能镇鬼安神还得看看。”
李发马上出了洞口,没费多少工夫就抓了一大把熏杨籽草药回来,让慧慧快些熬汤。
张老先生从他的行李卷里拿出一沓黄表纸来,上头画了许多看不懂的符号,他把这些纸分别贴在了石洞的两侧和洞门顶上,又贴了五颜六色的彩条,彩条上写着:鬼魅退避,驱除万邪,亡灵还阳……
据说人死之后,过了奈何桥,才过鬼门关。奈何桥头有白黑二无常,性情暴戾,十分凶恶。
张老先生请神驱鬼、念经敲鱼,就是希望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高抬贵手,不要让黑女子过了奈何桥,把她的灵魂从鬼门关送回阳界。
李财没有去给黑女子请医生,他又回了古堡村,他是不放心昨天藏在自家后院的那些银元,想回来探个虚实。没想到,一进自己院子,从院里窜出几个农民,手里端着枪。他以为是土匪,撅起屁股没命地飞奔。“勾嘎”一声响,他只觉得自己的左脚骨“圪嘣”响了一下,热乎乎涌出血来,再也迈不开步了。
他被抬进了李家大院,一看牛排长在那里。他顿时撅起嘴,两眼泪汪汪地埋怨起来,并把昨晚鬼蹬轮进村等一连串事告诉了牛排长。牛排长骂道:“昨晚你跑什么?今天你又跑什么?不挨这一枪不高兴哟!”
牛排长随后命令两个战士去找大部队,请大部队医生回来给黑女子看病,给李财治伤。其余人马,立即进山去作动员,让老乡回村居住,告诉他们八路军回来了。
黑女子终于死了,临近中午时分咽的气。咽气时,张老先生还在向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乞祷着。
慧慧和张老先生说:“不用乞祷了。人死了,怎么也得给做做后事。”张老先生点头称是,称赞慧慧为人宽厚,热情待人,是天底下难寻的聪明媳妇。慧慧就又扭着小脚,从这山沟串到那山沟,凡能找见的人家,都一一通知到,叫人们都来李家洞口给黑女子发丧。到大半后晌,村民们才集合在一起。
大沟底下一个平滩地上,支起了两块锅盖大的青磐石。青磐石上,铺上了两张白羊皮。本该是铺白布的,这时候去哪儿买白布?正好死了几只羊,把白羊皮铺上,代表吊丧就是了。在白羊皮上,摆了一盏羊油灯,放了一只升子,里边放了些五谷杂粮。磐石的后头,是李发刚用桦树钉起来的一个四面漏风的棺木,黑女子直挺挺地躺在了里边,头上盖了块黑布。
张老先生说:“人的尸体和灵柩,都忌讳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怕冲犯天上过往的神灵。所以,得搭棚子,有个遮掩。”
根据这一说法,李发又用木棍搭了个架,慧慧拿出了石洞里的铺盖,把铺盖搭在了架子上,棺木就被挡住了。
慧慧瞭见乡亲们冻得流着鼻涕,赶紧主持开场,说:“人死了,都得有个结果,可怜黑女子没依靠,一个村住了这么多年,每人给她磕个头哇,让她一路走好。”村民们按村俗,拨开脚下的尖石,跪在灵棚前面磕了头。
张老先生手里拿了个铃铛,“丁零丁零”摇起来。边摇边把升子里的米谷向四处扬撒,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
慧慧招呼了些女人,走在棺木头旁跪下,手扳着棺木,哭嚎起来。
山里人死了,是必须要嚎丧的。大户人家死了人,要嚎七天七夜,亲不亲都得嚎。有的人家亲人少,嚎不成规模,还要花钱雇人嚎,表示死者一生功德无量,孝子成群。慧慧嚎丧是真嚎哩,她有一个明显的动机,要让村民都知道,黑女子为了让八路军狠狠打鬼子,给八路军捐了三千个大洋,这种功德,古堡村人永远不能忘记。
为黑女子嚎丧的人不多,却嚎得十分悲苦。兵荒马乱,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多久,他们既是给黑女子嚎丧,也是给自己的命运嚎丧。
李发拆了灵棚,慧慧要把铺盖拿走,张老先生拼命摆手,他主张把这些东西全部烧掉。慧慧怕晚上石洞里的人挨冻,但听张老先生说死人也是需要铺盖的,所以立即点了把火,把那堆铺的盖的都变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