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邈记得,当他播下的小种子慢慢脱胎换骨,奋力拱起,破土而出,长成发黄幼芽,最后亭亭玉立,成为青青幼苗,自己有多兴奋和满足。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会联想到这些,或许现在的黑暗就如同种子深埋在地下,然后出现一丝亮光,破土而出,重塑生命。
在嘈杂而激动的呼唤声中,高邈睁开眼。呼唤声变得越发清晰。
“他醒了,他醒了。”
高邈看见刺眼的节能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他们都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医生用小手电照了照他的眼睛,满意地点点头。
“身体状况良好。马上给他做个全身检查。另外,通知他的家人。”
“他只有一个十一岁的女儿。”护士按部就班的回答,犹如给高邈打了一剂强心针。
高邈猛地抓着护士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护士很善解人意,她拍拍高邈的手,安慰道:“我们会马上通知你的女儿。别急。你现在不能太激动。”
第二天,高邈在病床上见到了欢快的女儿。妞妞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父女俩抱头痛哭。
第三天,高邈办理了出院手续。临走前,他带着妞妞去跟主治医生辞行。
主治医生姓陈,是个圆脸大耳,一脸福相的医生。
“多亏大家的捐款,妞妞能及时做手术,手术也很顺利。你尽快养好身体,好好陪陪妞妞。这几个月,她每天都要来看你。”
高邈摸摸妞妞的头:“爸爸再不会离开你了。我保证。”他辞行,首先是感谢医院的不抛弃不放弃,另外还想解开心结。
“谢谢陈医生这几个月的关照。另外,我,我之前打听的那个事儿?您看?”
这问题把陈医生逗乐了。
“高老师,你也是学生物科学的,医生进入你的意识去唤醒你的实验,这也太玄了吧。而且,我们医院也没有叫盛夏的医生呀。”
“难道她也是我的梦?”
高邈喃喃自语,妞妞听到了,欢快地答腔。
“爸爸,你做什么梦啦?梦里有妞妞吗?”
“有,爸爸梦里怎么会没有妞妞呢。”
接下来的几个月,高邈带着女儿到处旅游。他从不坐飞机,甚至尽量不坐高铁,全程自驾。虽然辛苦,但很安心。那些从没去过的城市景点,陌生中总透着熟悉,似曾相识。有次,他在旅游胜地给女儿照相时,似乎看到盛夏的身影,放下相机,四下查看,却再无发现,那一刻,他有点小小的失落。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从那一场大梦中完全走出来。
除此之外,旅游是很开心的。高邈尤其喜欢看人,不管高矮胖瘦、黑白美丑,他百看不厌。有时还被当成变态、疯子,他也全然不管,一笑了之,继续腆着脸去看。
这一天,他们游历到名屋山,据旅游网站介绍这座山是@@@神的道场。在山下,高邈下车去买水,听到一名导游正给团员们讲解景点知识。
“大家,向右边看啊,这里是名屋山的左麓山脉,山脉中就是著名的@@@道场,右边是风俗小镇新丰镇,那里是居民区,游客不多,我们就不去了,我们直奔@@@道场。”
回到车上时,高邈忘记了买水,妞妞奇怪地看着失神的他。
“爸爸,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女儿越大,越懂得疼人。高邈看着女儿,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驾车右拐,直奔新丰镇。
小镇的布局竟和梦中一模一样。街道呈三纵两横状,四合院、角楼等古香古色的中式建筑依次排开,餐厅、民宿、酒吧一应俱全,门庭若市,生意红火。
镇中央是个大广场,路边的长椅上坐着几个人,有相互依偎的情侣,有翘腿而坐的美女,有凝望远方的帅哥,与梦中不同,他们都是真人。
此时,小镇上空正飘扬着醉人的萨克斯风旋律,曲调缠绵温柔,正是那首《回家》。
高邈尽力稳住情绪,继续向镇子深处开去,时不时就见街边有人站在原地,或仰天大笑,或金鸡独立,或勾肩搭背,都是大活人。
车子停在那间熟悉的小院前,两人下车,高邈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高邈就要推门进去,门却开了。
一个胖子站在门后:“找谁?”
高邈一脸茫然。
胖子:“租房的吗?”
高邈继续茫然。胖子皱皱眉,不耐烦地关上门。
这时,高邈才注意到门边贴着“租房启事”。
“爸爸,你在找什么吗?”妞妞都看出高邈的异样。
“没什么,爸爸以前住这儿。”高邈自嘲。他想起曾看过的一篇论文,自己或许很久以前来过这里,或看过这个镇的报道,于是就在梦里克隆了这个小镇。包括那些似曾相识的城市景点,都可以做出解释。
想通此节,高邈轻松了很多。他带妞妞到广场去玩。人很多,妞妞玩得很开心。
高邈很满足,刚才太可笑,不能再这样了,得赶紧走出来。然后他感觉到什么,扭头去看,一个人穿着黑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脸上带着面具,纯白的那种。
那人走到高邈身边,轻轻地:“这个世界的神会心想事成。神不会离开他的领地。”
高邈如醍醐灌顶般目瞪口呆。妞妞跑过来拉他,让他一起去玩。高邈再回头,那个戴面具的人已消失无踪。
心里有东西在翻涌,精、气、血,不管是什么,憋得很难受。有个声音在耳畔私语,高邈再次回到熟悉的院子前,敲开门,告诉胖子,自己有意租房。胖子带他们进院子看房,满院的鸡鸭蹦跳着闪开一条道,几条狗吠叫着冲过来,使劲摇晃着尾巴,每一条都在讨好高邈,尤其是其中的那条黑贝犬,不停地舔高邈的手。
“哟,你们挺有缘啊。我要出远门,你要愿意,就帮我带带这几条狗,少你租金。”
胖子乐呵呵地提议。高邈点点头。
“对了,这院不只有你一家啊,还有位镇上的医生,她住楼上,你住楼下。”
高邈心中一动:“医生?她在吗?我,我有点不舒服。”
“在呀,柳医生,柳医生。”
原来姓柳的,高邈有些失望。
“我去楼上找她。”胖子说完,转身上楼。
妞妞和狗狗们玩耍,高邈则看向院子角落,那里有一个门,门上是密码锁装置。他走过去,输入密码,门啪的一声开了。高邈握住门把手,就要推门进去,但他终于克制住,用力将门重新关上,那力度似乎是说今生也不开此门。
妞妞跑过来,她头上插着花:“爸爸,我好看吗?”
高邈怜爱地看着妞妞,紧紧地抱住她。
“我的妞妞最好看了。爸爸永远不会离开你。”
镇上的广播响起,还是那个熟悉的女声:“朋友们,下面为大家送上莫扎特的《A大调第十一号钢琴奏鸣曲》中的第三乐章《土耳其进行曲》。”
等会儿去见见这个播音员,这么多年,这也是高邈的小小愿望。
“老哥,医生来了。”
高邈转身去看,盛夏站在眼前。高邈的大脑一片空白,妞妞突然使劲拉他,高邈附下身子,妞妞在他耳边激动的不行
“这阿姨长得好像妈妈呀。”
“是吗?”
“你不会连妈妈长什么样,都忘了吧?”
高邈仔细端详盛夏,盛夏礼貌地笑笑。
“你好,我是镇上的医生,我叫柳月。听说你要住楼下,以后多关照呀。”
妞妞拍拍高邈的手,高邈回过神来。柳月很热情,像个女主人,招呼他们进屋。
“这个小镇很美,人也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第一次来,我就觉得好像梦到过这里。”
高邈笑了,笑得很开心,他深深地点点头。
“如果这是一场梦,别喊醒我。”
(完)